极月目送这男人在沙发落座,合上手头的书,随手搁在一边:“你就是乌鸦?”她的嗓音带着久病初愈后特有的虚弱,跟驻军基地初次见面时不同,现在的极月更加冷漠,气质中流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少年老成的味道,眼神充满戒备。
“国庆日那晚是你救了我?”她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苏逝川的目光落在床边那本书的书脊上,书名叫做《潜伏者概述》,是一本有关特工的书。
“是我。”苏逝川道,“之前一直没能抽出时间过来,昨晚到了以后又听说你睡了,所以现在才来。”
“客气的话就不用了。”极月收回视线,低头盯着手背上那块边角略微卷起的胶布,声音平静却一阵见血道,“我看了新闻,军部应该是把我们双方误认为是同一个组织,我想会劫持研究员并杀害八名保镖的乌鸦先生应该不是做慈善的,您为什么会救我,直说就好。”
待她说完,苏逝川不禁哑然失笑,然后意味深长地看向依然站在房门旁边的苍星陨,两人视线相遇,苍星陨极不明显地摇了摇头。
苏逝川会意,静了几秒,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刺杀西塞?”
听见这个名字,极月的面色沉下来,手掌不由得扣紧,因为用力,血液倒流回输液软管,而她本人却恍若未觉,过了很久才说:“我姓阿克曼,父亲是白皇后的一个远亲表哥,位及公爵爵位。三年前,西塞透露出了想动皇储的念头,父亲为了讨好他,得知以后主动将一位刺客引荐过去,就是你旁边的那位。”
话说至此,她顿了顿,抬眸看了眼苍星陨,半晌后复又开口:“结果没想到西塞多疑冷血,他听说刺客是父亲的私生子,非但没有放心,反而怀疑这事会成为日后被人反咬一口的把柄,所以将私通联盟的罪名嫁祸给了阿克曼家族……”她转而看向苏逝川,“我是唯一的幸存者,因为那时候我被母亲送去了远郊教堂的唱诗班学习,这才保住条命。”
这个答案苏逝川隐约能猜到,当初翻看内网卷宗是也特意留意过。
皇储遇刺,雷克斯携旧部叛国,那时候军部的压力很大,宁可错杀也不敢放过一个可疑的目标,生怕在帝国内部留下联盟的耳目。西塞以此来断绝后患可以说是非常聪明的做法,而且确实很有必要。
当然,这种事想归想,却不能说出来。
苏逝川起身走到病床旁边,执起极月紧绷得青筋毕露的手,极月被这个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把手抽出来。但苏逝川握得很稳,防止她挣扎同时,另一只手揭开胶布,矫正针头的位置,重新粘上后又弹了弹软管,促使血液回流回去。
极月不明所以,只怔怔地仰头看他。
“你也说了我不是做慈善的,所以不能一味任由你在这里养伤。”苏逝川心平气和地说,“你看过新闻,应该明白自己的处境,也应该知道离开了这里自己会怎么样。坦白的说,你的能力还不足以让我主动将你留下,所以我给你选择,你可以走,也可以留在这里为我做事。”
在他身后,第一次以旁观者角度观摩苏逝川谈判的刺客先生登时讶异。
眼下就算加上尤纳斯和那个只能预言的小姑娘,苏逝川手下也不过四个人,而且前一天晚上他还亲口说出了“人手不够”这样的话。极月确实算不上多好,但对于他来说至少也是聊胜于无的,结果这家伙三言两语之间就把自己换到了“施恩”的位置上,明明是他需要人,到头来反而让对方来“求”他收留。
这人太狡猾了,真是一点能占的优势都不肯落下。
苍星陨叹为观止,一面暗下决定以后绝对不跟苏逝川谈条件,一面垂眸扫了眼明显落入圈套的极月,不动声色地想,他这就有五个人了,而且最后一个还是欠了他人情的。
果不其然,不了解情况的极月再也绷不住表面上的那副冷静面孔,但理智又没有让她即刻做出选择。
“请问,”极月说,“您对‘做事’的定义是什么?还有就是,都包括什么事?”
“替我做事,就是无条件服从我的安排,你没有做与不做的选择,只能告诉我什么时间可以完成。”苏逝川道,“至于包括什么,这个我现在不能确定,不过你也看见了——劫持和灭口,这两样是肯定会有的。”
极月的眼睛眯起来:“也包括无辜的人?”
苏逝川:“会被选定为目标的人就不可能无辜。”
“是么?”极月冷笑,“最后一个问题,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要刺杀西塞,结果被对方提前发现导致行动失败,现在他还好好坐在皇储的位置上。”苏逝川说,“我要做的是将他拖下王位,之后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极月霍然睁大眼睛。
苏逝川笑了:“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们也算是有共同的目的了,不是么?”
这在这时,房门再一次被人扣响。
苍星陨转身开门,十七捧着平板光脑直接撞进他怀里,再一抬头,两人照面。
十七十分敏感地皱了皱眉,推开苍星陨,径直走到苏逝川旁边,恭敬道:“主人,博士粗略检查过了玄凰的战损情况,因为其中包含不少还没能实现的技术,所以彻底修复还需要时间,但是听他的意思应该是彻底相信了。”他注意了用词,有意将内容说得隐晦,确保不被在场的另外两人听出本意。
“那当然了,仅凭我的一番说辞只能让他放松戒心,只有亲眼看见了玄凰,他才能真的相信。”苏逝川说。
“不过现在还有问题,”十七把光脑交给他,“玄凰表面的大多数损伤已经自我修复,但核心能源耗尽,博士分析了成分,猜测可能需要几种珍稀矿物。然而这些矿物还在现在的洛茵帝国还没有被开发使用,白帝星恐怕没有。”
苏逝川垂眸浏览过尤纳斯列举的矿物清单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吩咐道:“你把这个发一份到我的通讯器的,我来解决。”
“您要怎么解决?”十七不解。
“白帝星没有的东西,有人可以弄来。”苏逝川轻描淡写道,“你做好博士的助手,剩下的事不用担心。”
当天夜里十一点半,帝都十三区,那条灯光艳俗的肮脏巷子。
沉船酒馆颤巍巍的破木门“吱呀呀”打开,麦克格雷依然是那副不修边幅的邋遢样,穿着褪色的鹿皮大衣和破牛仔裤,单间背了只装满现金的特大号旅行包,他摇摇晃晃地出了酒馆,被潮湿的冷风一吹,登时头疼地皱了皱眉。
傍晚时下过一场冬雨,到现在那场雨已经小到难以察觉,只余下风刮过皮肤时丝丝缕缕的冰凉。
麦克格雷靠着湿滑的酒馆外墙,等那阵醉酒受凉的头疼过去,他摸出干瘪的烟盒,抽出最后一根香烟咬进嘴里,然后开始胡乱摸索寻找不知道被放进那个口袋的打火机。
这时一只涂着黑色甲油的手从旁边伸过来,拇指一拨滚轮“咔嗒”打着火机,十分贴心地替他把烟点上。麦克格雷猛吸一口缓解烟瘾,深棕色的眼睛眯起来,一脸痞笑着看向对他半路献殷勤的家伙。
那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妓,皮肤很白,眉弓上戴了只细小的银圈,长相中等,算是这条卖春巷子里随处可见的类型。麦克格雷笑着不说话,因为玩过太多这一款,所以对面前的男人有点提不起兴致。
“先生晚上收获不小啊。”那男妓的声音媚得可以滴出水,双手像蛇一样缠上来,探进鹿皮大衣,极具技巧地揉捏过男人健硕的胸肌,“不考虑快活一下么?”他在他耳侧吹着气笑道。
男人这种生物经不起撩拨,原本寡淡的兴致说来就来,星盗先生喝多了懒得考虑那么多,本着来者不拒地原则大手抚摸上对方的腰,就近拐进旁边的黑巷子里,找了个安静背风的位置直接把人往墙上一压。
“别动。”一把扒下外裤和内裤,他在男人挺翘的屁股上捏了捏,然后拉开裤链,不做任何前戏提枪就上。
男妓疼得“唔”了一声,双腿颤得险些支撑不住身体,但很快适应了对方的频率,扭动腰胯,尽力迎合。
麦克格雷被伺候得异常兴奋,胸口起伏剧烈,喘息道:“我要是满意了,那些钱都是你的。”
倏然之间,幽暗的巷子里响起一声石子滚动的轻响。
那名男妓喘得忘乎所以,根本没有半点发觉,压在他身上的星盗先生皱了皱眉,伸手取下燃至屁股的香烟随手一扔,紧接着又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继续动作。
两人身后,苏逝川自阴影下走出,毫不避嫌地注视着面前堪称劲爆的现场版,跟在他身后的刺客先生倒是颇有风度地偏了偏头。
“抱歉,打扰了。”
男人清冷的声线响起,在幽密的巷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那男妓被吓了一跳,神色剧变,张嘴正要惊叫。然而那声音并没能出口,而是转化成被掌心封死的一种低低的呜咽。麦克格雷封死了男妓的口鼻,像是要按碎一般死死扣着他的脸,完全不顾及对方因为痛苦而死命掐进肩膀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