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还没有正式营业,整个散台区冷冷清清,别说客人连伙计都没有开始上班。
这时候不存在身份暴露的问题,那老板娘索性站起来,朝苏逝川象征性地欠了欠身:“您来了。”
“嗯。”苏逝川淡淡道,“他人呢?”
“三楼左手边走廊最里面的一间,”老板娘说,“那一层不会安排客人,房间也做了隔音处理。”
苏逝川点头表示了解,静了几秒,倏而十分贴心地又问了句:“还适应么?”
这名取代酒馆老板娘的女性特工也算个新人,名叫科罗娜,当年是军校特战毕业班的应届生,被苏逝川一手挖掘培养。这是她从事特工一职以来首次参与实际任务,负责常驻黑市进行情报汇总工作,是危险性相对较小的浅层渗透类。
科罗娜听见这话不禁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嗯”了一声。特工任务期内的禁忌项很多,她不敢贸然说太多,犹豫了几秒只是轻声回道:“您放心。”
“别太紧张。”苏逝川满目温和,安抚性地朝她笑了笑,然后才折身沿楼梯上了三层。
那姑娘忍不住回头看他,直到人消失在转折处,这才重新坐回扶手椅,继续原主喜欢的那个无聊的撞球游戏。
同一时间,苍星陨穿过熙攘的人流,来到那个贩售毒液的摊子前。
这个时间的生意非常好,摊主在几位询问价格的客人中间忙得不可开交。
苍星陨兜帽拉深,看不见面孔,只凭感觉会让人觉得这人购买的兴趣不大,而且只看不说,自然会被怠慢一些。渐渐地,他被围拢上来的买主挤到了最角落,脚边就是那个逗蜥蜴玩的孩子。苍星陨随手拿起一只标有“蝮蛇”字样的水晶瓶假意查看,视线却略略低了几分,落在那小家伙的背影上。
这小男孩从头到脚裹了件不合身的宽大长袍,看上去脏兮兮的,身材又瘦又小。他蹲在地上的时候身子蜷缩得很厉害,像一只营养不良的灰兔子,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他的手指伸进笼子缝,像有心理障碍似的一下一下去戳那只明显不爱搭理他的绿鬣蜥。
苍星陨眉梢微挑,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
恰在这时,或许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小男孩手头的动作顿住,瘦小的脊背轻轻动了动,他扬起头朝那个古怪的家伙看过去。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街道上灯火通明,两人的目光在昏黄的光线下相遇,同样是兜帽之下,同样是一双浴血一般的殷红瞳孔。
苍星陨蓦地怔住:“你是……”
话没说完,摊主凑巧了结了一笔买卖,边数钱边抬头看过来,笑眯眯地说:“您要是对那瓶蝮蛇毒有兴趣可以拿小家伙试试,他是半鲛,毒不死的,却能完美展现出毒液作用于人体后的各类反应,特别方便。”
苍星陨盯着那个猥琐的中年男人看了一会儿,没有回应对方的建议,而是复又看向脚边的小男孩,面无表情地低声道:“原来你是试验品?”
小家伙的语言系统似乎还没有进化,看苍星陨的表情非常茫然,像是理解不了他所说的那种语言。
果不其然,摊主道:“半鲛的语言系统跟畜生没什么两样,他年纪还小,又没怎么接触过人类,除了鲛语以外的语言都理解不了。你要是有需求就随便试,价格我们好商量嘛。”说完,便继续招呼那些表现出购买欲的客人去了。
苍星陨把那瓶蝮蛇毒搁回原处,在男孩面前单膝跪下,改鲛语,以仅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就是毒,难道不能弄死他?”
小男孩这回听懂了,惊讶得瞬间睁大眼睛。
苍星陨眸光冰冷地看着他:“真是废物。”
这时,通讯器响,苍星陨起身毫不犹豫地转身没入来来往往的人流。他察觉到脚踝处一紧,但依然没有任何停留的意思,反倒加快脚步,悍然摆脱了那只试图扣住他靴筒的手。
男孩被那股无法抗衡的力道向前一带,非常狼狈地扑倒在地上,慌乱中撞翻了装蜥蜴的笼子。
正在跟客人谈价格的摊主听见动静,见状脸色当即一沉,气急败坏地走上前把人拎起来,二话不问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打,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扔进角落里,勒令他不许再撞翻任何东西。
小鲛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又说不出话,只好抱起蜥蜴缩成一团,痛得“呜呜”地哭。
已经拐进巷口的刺客先生背靠墙壁,完美贴合进阴影,那条文字信息来自苏逝川,意在让他提前去赌场跟麦克格雷会合,没说明原因。不过苏逝川能留意到的细节苍星陨也可以,所以不难猜测多半是跟星盗的合伙人有关——位置巧合就在隔壁,麦克格雷不知情,那么这样一来另外那个自然就显得可疑多了。
关闭会话窗口,苍星陨给麦克格雷去了个消息,说明了自己会比预定时间早到。十来秒后,对方回复,内容十分痛快,让他到了以后直接过来就行。
而就在此时,绿尾蜥酒馆三层盥洗室,交代完属下的苏逝川熄灭通讯器光屏,顺手按了下马桶水箱。水声哗哗作响,他缓步离开盥洗室,按照先前那名特工的提示拐进左手边的走廊,径直朝深处走去。
这一层没有任何照明,整条走廊只有尽头那扇窗口透进的街光。
苏逝川在单间门前站定,起手敲响门板。
屋里那人并没有即刻回应,听上去反倒是有脚步声朝门口走了过来。
不是阿宁,苏逝川脑中几乎瞬间做出判断,难道出事了?他第一时间去回忆科罗娜的反应,然而不管怎么想都没觉出有什么问题。
那姑娘应该没问题,看来是放了个有问题的家伙上来……
脚步声在门的另一侧停下,紧接着锁芯转动,门把朝下一转。
房门打开,灯光从一线缝隙后倾泻而出。封尘一身便装站在光线明亮的单间内,平平注视着走廊阴影下被长袍裹得密不透风的苏逝川。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终于,封尘率先开口,主动朝后退了一步让开大门,“是猜到我会来?”
苏逝川拉下面纱,信步走进隔间:“没猜到是你,只是觉得等我的人应该不是阿宁。”他兀自走到窗边,将窗帘拨开一条缝隙,“他人在哪儿?”
封尘关门落锁,简要回答:“没具体说,就是知道我要单独见你,所以暂时回避了。”
“那看来就在附近了。”苏逝川回头看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隔壁么?”
封尘眉心浅蹙,总感觉他们十年没见,这场久别重逢一上来就带着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火药味:“我真不知道。”他正色道,“说到底阿宁是你的人,你要是认为他必须在场,那叫回来就可以了。”
苏逝川凝神注视着他的眼睛,在脑中快速判断这段话的真假比重,静了几秒,他倏而一笑,改口道:“没什么,情报交接可以等等。”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复又对封尘说,“能让师兄亲自跑一趟,看来是找我有急事了?”
“那还用问?”封尘道,“你们情报部的计划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么?竟然让自己在联盟落网,亏你想得出来,我不是你们搞情报的,但也知道特工渗透没这种渗法,你太冒险了!”
苏逝川打从他说出第一个词的时候就开始笑,却也没有打断,而是耐心把老朋友的全套兴师问罪听完,然后才说:“我这不是跟您面前站着呢么,也没缺胳膊断腿,活得好好的。”
“我们有你从刑讯室出来的图像资料,”封尘一脸严肃,“伤得重不重?”
“小伤。”苏逝川说。
封尘连个标点符号都不信,却也没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结,两人各自在沙发上落座,封尘亲自给苏逝川倒茶,说:“就算你跟西法之间有交情,雷克斯又怎么可能会信任你?”
“他那种人不会把信或者不信摆在明面上,只是碍于西法的面子给了我一个机会。”苏逝川道。
“他对你提了什么条件?”封尘很敏感地问。
苏逝川犹豫片刻,缓缓开口:“你跟欧曼驻守的那座空间站,他想让我拿下来。”
“你答应了?”
“嗯。”
封尘觉得难以置信:“你疯了,你难道不清楚那座空间站对于帝国的战略意义?联盟这些年之所以减缓了扩张的速度,正是因为那座空间站的存在!你要用帝国的一座壁垒去换雷克斯的信任,这值得么?”
“那座壁垒换取的不是雷克斯的信任,而是他的命。”苏逝川纠正道,“你说值得么?”
“我没有权利做这个决定,”封尘道,“必须请示陛下。”
苏逝川说:“那是你们的事,你们可以选,但我不可以。雷克斯允许我站到他面前,就没有给我说‘不行’的机会。”
“所以你这个计划太冲动了。”封尘严厉地看着他,“以雷克斯的严谨,他如果能相信你会为了西法背叛帝国,这无异于是天方夜谭。我再退一步,就算他真的信了,你要让西塞怎么信?以我们那位陛下的多疑,你认为他是会相信你成功打入了联盟内部,还是会怀疑是你在借此机会背叛帝国。这本来就是说不清的事,结果你还要为雷克斯拿下帝国的空间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