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情况复杂,死伤众多,苏逝川尽管重伤昏迷,但不难设想西法返回教堂的情形。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西法比他预想的还要更加冷静和细心,他并没有因为他的重伤而乱了方寸,或者是放下心里的怀疑,难道说……他一直在设防西塞?
苏逝川回望着西法的眼睛,忽然觉得他的成长似乎已经超过了预期,具体达到了什么程度,恐怕需要重新评估。
见对方不语,西法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几分诱导的意味,温声道:“你不用有顾虑,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信你,也最离不开你。不管你做了什么,也不管你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在我心里,你就是你。”
“是我。”苏逝川轻声说,“几个月前的任务了,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这次应该是西塞等不及了,所以把我从军校调回,跟陛下出了这趟门,”他顿了顿,“顺便要了他的命。”
西法听闻不免讶异:“几个月前?”
“准确的说是在我被封为皇导师的那天晚上,”苏逝川提示道,“在我们离开鎏金大厅外的那座迷宫以后。”
西法回忆起来,眉心不觉蹙紧,若有所思道:“原来他找你谈的是这件事,但是——”
“你是不是觉得把这件事交给我很不合理?”苏逝川替他说出来。
“是。”西法坦言承认,客观分析道,“你的身份太敏感了,他让你去做这件事,摆明了是想让别人怀疑你。”
他言辞间的厌恶被表现得很明显,苏逝川悬着的一颗心同于落下,同时对西法在他面前挑明对西塞的态度这地有些惊讶。仔细回想起来,这也应该算是两人认识以后的第一次,这说明西法一直有自己的想法,不说很可能是碍于两人的身份。
说到底,他还是把自己当成了西塞的人,所以绝不提敏感话题,以免彼此难做。
想清楚这点,苏逝川不禁在心里长长松了口气,一直以来最难解决的就是西法的个人感情,现在似乎是迎刃而解了。
“你还挺聪明。”苏逝川笑道。
西法把他扶起来直接拉进怀里,让他侧坐在自己腿上:“毕竟是你教出来的,怎么可能差?”
苏逝川勾起嘴角,淡定收下了小混蛋的卖乖,静了半晌,道:“离册封也没多久了,你抓紧时间回一趟军校,我会联系阿宁帮你把手续办好。”
“那你呢?”西法说,“不跟我一起回去?”
苏逝川缓慢摇头,再开口,声音变得异常郑重:“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是既然你察觉了,那我索性也就说了。”
“西塞把那件事交给我做,其实是为了警告我,让我认清楚自己的立场,好跟你保持距离。”他抬眸看向西法,看着他眸底那抹因震惊而微微颤动的眸光,“我说了,我们的命都不是在自己手里,有的时候完全是身不由己。”
说到最后,苏逝川在西法脸侧印下一吻,然后按着他的肩膀站起来:“我最近有事,就不陪你回去了,你自己一个人小心。”话闭,他举步准备离开。
“我还有一个问题。”西法把人叫住。
苏逝川回头看他:“你说。”
“西塞威胁你,你就没想过要做些什么?”西法问。
“能做什么?”苏逝川反问,“现在整个洛茵帝国都是他的,我空有皇导师的头衔,实际上也不过是替他做事的狗。身不由己是时代决定的,‘做些什么’不足以改变现状。”他垂眸看着扶手椅上低头不语的西法,沉默片刻,倏而复又开口,“或者,你可以选择去改变这个时代,只要你想。”
从行宫出来的时候还不到正午,苏逝川很久没回家了,索性直接把车开回了统帅府,然后不出意外的收获了罗叔积攒多日的念叨。苏逝川喜欢清静,但唯独不反感罗叔的话多,尽心陪老人家吃了顿午饭,等把人哄午睡了,他才上楼返回卧房。
一连消失了将近二十天,而且还是在那种情况下,苏逝川坐下来后终于抽空打开隐藏通讯频道,不出意外,来自十七的信息早就把收件箱撑爆了。苏逝川面对持续不断跳出的信息提示有些哭笑不得,大概等了几分钟,直到收件箱重新安静下来,他随手点开几封邮件浏览,几乎从用词变化感受到了对面十七的崩溃,顺带了还能联想到星陨受到牵连后的非人待遇。
还是得尽快回去一趟。
苏逝川一条也没回复,放下通讯器,匆匆上床补觉去。
这几天被折腾得实在太累了,小兔崽子那边必须少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深夜,期间女佣来请过苏逝川去吃饭,苏逝川没起来也没吭声,故意营造出一种“我很累”的假象。
零点已过,整栋宅子安静下来,苏逝川翻身下床,动作利索地换了套夜间作战服,佩戴上战术面罩,兜帽拉深,翻窗离开卧室。他步行走过两条街区,再驾驶备用车前往郊区的旧歌剧院。
快到的时候,苏逝川才把消息发给了苍星陨。
春季万物生长,剧院院子里的长草又窜了十几公分,已经可以摸过成年男人的腰部。
苏逝川费力蹚过前院,还没等他绕过剧院建筑,只听见远远传来一阵“嗖嗖嗖”的响动。夜色下,半人高的长草丛被冲撞得直打晃,苏逝川觉得头疼,但又不好说别的,只能做足充分的准备,以免被猝不及防地扑倒在地。
几秒过后,一只巨大的雪白色兽影冲出草丛,四抓并用地熊抱上来:“主人!您总算来啦!呜呜呜您去哪儿了?我去了好几趟双月殿,医疗中心都翻遍了也没看见您呜呜呜呜呜呜!”
苏逝川搂住那头熊一样大的雪橇犬,十分娴熟地往肩上一扛,带它往后院走去:“我被西塞监禁了,最近才放出来。”
十七耳朵一动,瞬间炸毛:“那混蛋竟然敢监禁您?不想活了!”
“我说怎么联系不上你。”苍星陨照例等在门口抽烟,见两人过来才掐烟站直身子,顺带着拉开门。
“那地方信号屏蔽,我也没办法。”苏逝川扛着撒娇不肯下去的十七走在前面,轻描淡写道,“而且通讯器还被收缴了一段时间,被他们拿去检查了,幸好跟你们的聊天记录有屏蔽代码,不然很容易暴露身份。”
“那当然,”十七得意地摇尾巴,“我们硅基生物编写的加密程序,碳基生物怎么可能解开?”他又朝后瞥了一眼,补充道,“海洋生物就更不行了~”
刺客先生:“……”
苏逝川忍不住笑了,对苍星陨道:“又被欺负了?”
苍星陨本着不跟非人类计较的原则本来想说个“没有”,结果被十七抢先道:“那不叫欺负好嘛,主人?他捅了您一剑啊!还是在不确定救援什么时候能回来的情况下,就算是情势所迫,就算是您主动要求,但还是……”雪橇犬惊天动地地吸吸鼻子,又开始呜呜呜。
几人来到舞台后的楼梯前,这个入口比刚才要小,扛着十七进不去,苏逝川拍拍雪橇犬的屁股,安抚道:“你心里都清楚,就不应该再怪星陨,来,先变小一点。”
十七乖乖缩成最小号,缩在主人怀里继续呜呜:“至少应该把我留下,”他委屈地说,“让我拟态成您的样子,再让那条鱼捅我,反正智能体不会死,大不了关机重启。”
夜已经深了,其他几人可能已经入睡,三个人自觉压低声音,无声无息地穿过走廊,进入会议室。
“你是不会死,但是会暴露。”苍星陨关门落锁,垂眸看了眼无耻撒娇的狗,转身靠上门板。
十七把狗仗人势发挥到了极致,朝苍星陨仰着尖脸,说:“哼。”
苍星陨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
苏逝川被这俩人弄得没脾气,把十七搁在茶几上,自己则在沙发上落座:“我这里只有坏消息,西法被册封了摄政王,册封仪式跟新帝登基在同一天,时间被定在了五月末,也就是说还有不到两周。”
“这个听说了。”苍星陨道。
“你没听说的应该是,西法的摄政王是其实是西塞封的。”苏逝川抬头看他。
十七惊住:“我就说那皇帝怎么可能会有遗言?!”
“这又是在威胁你?”苍星陨挑了挑眉。
“对。”苏逝川点了根烟,深吸一口,道,“你们这边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有个好消息。”边说,苍星陨边走上前,将一只通讯器搁在茶几上,“还记得军演最后,我从那个联盟特工手腕上收缴的通讯器么?”
苏逝川瞬间明白过来,一阵见血地说:“破译出了什么?”
十七跳下茶几化成人形,用遥控器打开了会议室的投影设备:“一个被加密的私人ID。信息记录显示那名特工在过去两年曾跟这个ID取得过十几次的语音联络,没有文字交流,然后根据信号的反向追踪,我们获得了一个大致坐标。”
他话音没落,会议室瞬时暗了下来。
代表洛茵星系的全息影像缓缓铺展,苏逝川一眼找到白帝星的位置,然后才根据提示看向了十七标注出的另一颗小行星。
“目标所在的行星位于洛茵星系的南部,距白帝星七万光年外,经过比对,基本可以确定是联盟的帝星。”说完,十七转身看向苏逝川,“就是不能肯定会联络上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