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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明 (迎阳)


  他跟师父从历山一路走来,没少被驱赶被嘲讽,就说他自己,如果不是开了天眼亲眼见到,也不会相信住在山顶上的邋遢和尚竟然还有这么厉害的本事。
  陆立轩目光一黯,确实,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肯定也不会信,算了,还是不要说了,说了又能怎样呢,又添悲伤而已。
  “她……张思菡会怎么样?会……”会很惨吗?
  重明犹豫了下,诚实道:“按照师父的说法,应该会先去拔舌地狱走一遭。”
  虽然她后来是被业兽蛊惑,但若非先犯了口业,业兽也不会找上她。
  凡在世之人,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辩,说谎骗人,死后打入拔舌地狱,受铁钳拔舌之苦。
  所以他不懂,为什么张思菡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害人害己。
  陆立轩倒吸一口冷气。
  “可,可是这世上,没有人不可能真的不说一句谎话……”
  “所以有个词叫善意的谎言。”老和尚凑过来,笑眯眯道,“并不是所有谎言都是恶,也并非所有的诚实都是善,一切皆在心。”
  陆立轩若有所悟。
  他并没有让重明几人将他直接送回家,而是在附近的公交站下来,正好有直达的公交。
  “好吧,注意安全,再见。”重明朝他挥挥手,他刚刚收了陆立轩转来的尾款,笑得格外灿烂。
  “再见。”陆立轩挥手看着他们驱车远去,一时有些茫然。
  他在凳子上坐下来,怔怔瞧着眼前如白昼般明亮的灯火,久久才回过神来,毕竟这短短几天经历的事情完全颠覆了他的三观。
  但不管怎么说,他了结了自己的心结,搞清楚了张思菡自杀的真相,他无愧于心。
  只是经此一回,他想他今后肯定会谨言慎行,绝不作恶,不过他原本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最严重也不过是小时候调皮捣蛋摘了隔壁花园里种的花而已。
  不如回去就买一些衣服和学习用品送去希望小学吧,他心中有了模糊的念头。
  当然,他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什么偶像了。
  “……怎么办,你快看,言言出事了……怎么了?当然是被黑了,言言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黑一次不够还想黑第二次!气死我了……”
  “肯定是妈宝粉搞的鬼,又造谣,别急,我到群里问问怎么办。”
  “不行,我要气哭了,呜呜,为什么总欺负言言,我手都抖了!我不去你家写作业了,我就在这,我今天一定要还言言清白!”
  “有了有了,群主小姐姐上线了,果然是那几家不要脸故意发黑贴,言言新戏要播了,他们嫉妒,靠,看我不骂回去!”
  ……
  陆立轩上车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到两个比他要小些的女孩,恍惚中,似乎看到了那狰狞可怖的业兽正满是兴奋扭动着身体朝两人扑去。
  ·
  重明知道自己的在做梦。
  这种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虽然第二天醒来,他只会留下模模糊糊的印象,有些甚至完全不记得。
  他看到了一棵三人环抱的大榕树,枝繁叶茂,耸立在路边。
  烈阳炎炎,知了鸣叫,绕树而过的渠中流水潺潺。
  四周一片模糊扭曲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这这棵榕树是清晰的。
  忽然,知了声消失,树叶哗啦啦作响的声音也消失,万籁俱寂。
  树后忽的冒出两个孩子,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都是八/九岁大的模样,小男孩带着小女孩在树下玩闹,一会儿捉知了,一会儿跳到渠里踩水,小男孩调皮爬上了树,穿着花裙子的小女孩仰头张开手臂,似乎担心小男孩掉下来。
  重明想起了小时候的他跟小芳,不由笑了。
  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看不清脸,他走到了树下,梦境剧烈晃动了几下,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小男孩消失不见,小女孩跟他牵着手离开了榕树。
  走啊走,榕树消失,蓦地出现了一扇破旧的木门,男人推开木门。
  重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浑身一震,不,不能去!不能去!!
  他朝前冲去,明明离的很近,却怎么也触碰不到,眼睁睁看着男人带着小女孩进了屋,破旧的木门一点点关上,最后一眼,小女孩转过了头来,目光似怨似泣。
  不要去!!
  他放声嘶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木门咣当关闭。
  重明猛地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满面惊慌。
  这……这是……
  他抹去额头的汗水,面露惊愕,这还是第一次,他醒来记得梦境,所有细节清清楚楚,丝毫没忘。
  他确定他不认识梦里的小女孩小男孩,更不认识那个看不清脸的男人,为什么他会梦到他们?
  而且最后那一幕让他感觉非常不好,厌恨,恶心,绝望。
  强烈的负面情绪如鲠在喉,让他异常难受。
  一直到中午魏叔方来到小院,他都没缓过来,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蔫哒哒趴在桌上,连正热衷的网络都提不起半丝兴趣。
  “这是……”魏叔方进了屋,见到重明这副模样略显诧异。
  老和尚捧着平板,游戏正玩的不亦乐乎,头也不抬:“没事,做了个梦而已,过一会就好了,诶诶诶,怎么又输了!不行不行,重来重来……”
  魏叔方持着手杖走到重明身边,顿了顿,伸出带着手套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的额头:“重明?”
  “师兄……”重明抬了抬眼,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委委屈屈,好不可怜。
  没有发热,脸色红润也不像生病的样子,魏叔方收回手,神色淡淡:“嗯。”
  重明是真的委屈,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简直抓心挠肺,上不来下不去,浑身都不对劲,像是发烧了一样,整个人没了力气,动也不想动一下。
  就因为一个梦!
  “师父……”这种感觉真的太难受了,他快要受不了了,师父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不搭理他,非得说要等师兄来。
  重明快要哭了。
  老和尚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行了,被你一打岔我又要输了,跟你师兄握个手。”
  什么?重明茫然。
  老和尚剑指如飞,指挥着屏幕上的小人去帮队友加血,快速道:“跟你师兄握个手就好了,对了,记得脱了手套。”
  说完埋头专心游戏了。
  重明连忙一咕噜从桌上爬起来,朝魏叔方伸出手,眼冒红光:“师兄。”
  却见师兄神情有些奇怪,尤其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居然让他有点发毛。
  “师兄?”他忐忑,难道师兄嫌弃他?或者像网上说的有什么洁癖?要不他去洗个手先?
  魏叔方看了老和尚一眼,将手杖递给重明,重明松了口气,小心翼翼接过来放好,眼巴巴望着他,他是真的难受。
  魏叔方垂目,长长的眼睫落下,遮住了眼底的幽暗,慢慢卸下了手套。
  重明瞬间直了眼。
  他敢打赌,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手很白,白的近乎透明,好似水晶玉石,碰一下就要碎一般。
  玉手。
  他脑中浮起这两个字,不觉回想起前天叫他失神的那一幕。
  “廷长颈,奋玉手,摛朱唇,曜皓齿,赪颜臻,玉貌起。”
  重明眨了眨眼,由衷赞叹:“师兄你真好看,长得好看,手也好看。”
  他抬起自己的爪子,放在一起一对比,顿时自惭形秽,竟有点不敢去握。
  魏叔方胸腔微微震动了一下,似在笑,重明另一只手扒了扒脑袋,不明白他为什么笑,他说的是实话。
  “谢谢。”魏叔方开口,然后主动握上了重明的手。
  肌肤相处,烈日炎炎的大热天,重明没忍住颤了一下,好凉。
  师兄的手竟然真的如玉一般冰凉,不过很舒服,像大夏天吃了冰棍一样舒服,重明不由发出一声喟叹。
  而下一秒,他便发觉困扰着他的那种恼人情绪开始消散,很快一扫而空。
  “真的有用!”重明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整个人精神奕奕,通体舒畅,他兴奋地扑上去抱了师兄一把,“谢谢师兄!”
  然后放开他的手跑到老和尚面前就要扑上去:“谢谢师父!”
  老和尚利落地一抬脚,拒绝了他的拥抱:“去去去,忙着呢,别打扰我,要是这把输了我要你好看!”
  “哦。”重明刹住闸,乖乖应了一声,又蹦回到魏叔方身边,抢在他之前拿起手套,“师兄我来!”
  小心翼翼地帮他带起手套:“师兄这么美的手,是该藏起来。”
  不过他很好奇:“师父,为什么我握了师兄的手就好了?这是师兄的本事吗?像我能吓到鬼一样?”
  魏叔方随他一起看向老和尚。
  老和尚没工夫搭理,只哼了一声算肯定。
  猜对了!重明为自己的聪明得意了两秒,他就知道师兄肯定也有跟常人不一样的地方,要不然师父的师兄又怎么会收他为弟子。
  不过……
  他将手杖递到师兄手里,不解道:“可是师父,为什么昨晚的梦我会记得这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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