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华本一直垂眸饮酒,他今日有些冷淡,我们三人来了,从未主动说过话。此刻苍琊叫他,他才缓缓抬眸,面无表情看着苍琊挽上我手臂。
“苍华哥哥,你今天怎么了?怎么闷闷不乐的,难道我骑射夺魁不给你长脸?”苍琊撅起嘴来,颇有些不悦。
苍华这才勉强勾起一抹笑意,月光洒落海面,反射出粼粼波光,在他脸上晃荡:“没有。那避水珠在我寝宫之中,回头叫撷珠送去给你。”
苍琊这才绽出一抹明媚笑意:“谢谢苍华哥哥。”
苍华又扯了扯唇,就继续垂眸饮酒。
霜天手中握着玉骨扇,若有所思望着苍华,手中扇柄一下一下敲在掌心,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也执起酒杯,饮了起来。
苍琊虽然热情,但我满心都是凤决的事,实在无心同她玩闹,只温言婉拒,苍琊十分失望,但也还是强要我答应,过几天必要和她一同出去。
月已西斜,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半夜。苍琊不胜酒力,已经醉醺醺被人扶了回去,另几个氏族子弟也散去。我此次几乎没有饮酒,只待宾主尽欢之后,要找苍华私谈。
苍华起身,似是要走,我连忙上前。
横渊见我去拦苍华,面色一沉,就要起身。霜天忽然玉骨扇一挡,淡淡道:“就让阿凝自己找他。”
横渊面露不悦:“你这是送羊入虎口。”
霜天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玉骨扇啪一声打开,半遮住脸,又露出一双带笑眉眼:“那可未必。”
横渊看他几眼,又看看我与苍华,若有所思,方淡淡道:“你城府实在深沉。”
霜天只轻摇折扇,但笑不语。
苍华虽衣着打扮不同,可仍是熟悉面容,我有些怔忡开口道:“表……苍、苍华神君,我此番前来……”
苍华面容波澜不惊,声音十分沉静,似乎没有半点情绪:“不必说了。”
苍华回眸看我一眼,那种尽是冷淡,仿若看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他从未用过如此眼神看我,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有一天这样看着我。
“你要我做的事,我绝对不可能答应。你就不必白费力气了。此番你与霜天神君和横渊神君同来。我不好拒绝二位神君,才让你进入西海。若有下次,我还望你自重,不要再踏入我西海半步。”
我愣在原地,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在他送我去苦拙山的船上,我小心翼翼问他,想知道他对我有没有特殊情义。然后他冷酷一个耳光,将我打得清醒。此刻虽没有狠狠一个耳光,可我却觉得,比当初那一巴掌,还痛得很。
苍华面色冷冷,似看都懒得看我一眼,转身就走。
我上前扯住他衣袖:“我知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当初的一切,都是我偷来,骗来……我也对不起你,配不上你……可凤决、凤决没错,他只是被我连累,才会心魔走火,犯下大错。我能不能求求你,看在西海和凤族多年交好的份上,救救凤决……”
“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你看我不顺眼,我保证以后不来烦你。要是你想、想睡我,我、我也……”
话未说完,只觉脸上狠狠一痛。
我脸被打到一边,睁大双眼,抚摸着发烫的脸颊。他打得用力,嘴角破了,淌下一缕血丝。
可能是我觉得太意外了吧,也可能是我发现自己太不自量力。以为他会残存一点情义,想来也真是恬不知耻了。竟然还说那种自荐枕席的话,也难怪别人觉得下贱,看不起。
霜天这才脸色一变,玉骨扇一折,同横渊一同上前。
“苍华,你这是何意!”横渊面色沉沉,周身已有杀气。
苍华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起眼看着横渊和霜天,声音冷淡:“他要为了凤决睡多少个,我不管。你们想睡他,愿意救凤决,我也无所谓。可我西海不是龌龊之地,此等下作之事,不要带进我西海。”
霜天不复平日谦谦君子的面皮,眸色冷冷:“苍华神君宿来宽和仁厚,今日说话……怎么如此刻薄。”
苍华面色淡淡:“我对君子自然以君子之道相待,对小人也实在不愿假以辞色。”
横渊缓缓抬起我脸,我自己看不见脸上伤痕,但只觉得被横渊轻碰一下,就痛得嘶声。横渊眸中闪过一丝心疼,又化作赤裸怒意,看向苍华:“你若不满,大可与我一战。把气撒在他身上算什么本事!”
苍华闻言脸上波澜不惊,只淡淡转头看着横渊:“你是他什么人要为他出头?”
横渊一滞:“我……”
苍华冷冷又扫了我一眼:“水性杨花,连三心二意只怕都不够用。今日既然撕破脸,那还请三位尽快离开西海,我就不送了。”苍华说完,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径自转身要走。
“慢着!”霜天忽然开口,唇边带着淡淡笑意,眸色极深,“当初凤决引发四神之战,九天界几乎化为焦土。但若此次苍华神君想置身事外,恐怕凤族、昆仑和白汲川都不会坐视不理。再来一场四神之战,我看也不是不可能。”
苍华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我看不如这样,苍华神君就当是卖我与横渊一个面子,将凤决神君从霜凌境中救出来。我们承诺,以后绝对不会再踏入西海,千年之内,也绝不冒犯西海半寸疆土。苍华神君你看如何?”
苍华望着海潮翻涌,淡淡道:“凤决心魔虽滞留在霜凌境内,但凤族杀伐之心太重,他性烈暴躁,难免将来会由他再起战事。”
“这点苍华神君就多虑了。凤决只剩半副神格,我想苍华神君也应该记得,当初他失去半副神格之后,凤族王军就开始节节败退,他不可能再掀起血雨腥风。”
苍华闻言沉默半晌,似在思索什么,过了许久,才缓缓转身,声音冷冷:“若要救他,我有一个条件。”
霜天微微挑眉:“苍华神君请讲。”
“我要凤决记忆全部抹去,然后迎娶我西海苍琊郡主。”
我愣住,有些呆呆看着苍华,但他背对明月,脸只在阴影之中,看不清楚表情。
霜天看我一眼,玉骨扇又在掌心敲了敲,淡淡道:“成交。”
苍华顿了顿:“那明日我们就去紫微宫,在阵盘之上将凤决带回来。”
霜天长睫微垂:“一言为定。”
海潮声声不歇,夜风徐徐吹过。 鸿鸟飞去又回,明月暮升朝落。
苍华已走,霜天过来抬起我下巴,查看我脸上伤口,待看见我脸,脸色微微一变:“阿凝……”
我笑了笑,牵动受伤唇角。
我想我一定是因为太痛了,才会哭。
我从凤族搬回耶若江已有几个月,听说凤决回到凤族后病了一场,醒来之后忘了过去的许多事情,但也顺利继任凤君,还与西海的苍琊郡主情投意合,已经向西海提了亲,西海十分满意。再过两天,凤族西海就要喜结连理。这是近千年来,九天界难得的一场大喜事。传闻西海苍华神君对凤决十分中意,不仅想要他做自己的妹婿,还有意助他问鼎紫微宫。
我在江边看着霜天和横渊,一人带着一群神官在耶若江旁建行宫。两人争强斗狠的相处模式看来是变不了了。一黑一白站在两侧,一个面色冷冷,一个轻摇折扇。而我雉族的小姑娘们,各个都没什么出息,各自选了自己花痴的站了一边。
他俩有意在耶若江定居之后,也听到了凤族西海联手想要入主紫微宫的消息,但两人似乎都兴致缺缺。横渊我不奇怪,可霜天这种权欲野心极重的人竟然听了也没什么反应,我就有些诧异了。
但霜天极妙,只摇着玉骨扇,眉眼笑笑:“入主紫微宫算什么,我要入主耶若江,看哪个是对手。”
他这话说完,横渊自然又是提着剑与他在打个昏天黑地。
我见天空飘起细小雨丝,拣起一把油纸伞,撑起伞来,往江边的小竹楼去。楼前我也栽了一株玉兰树,但那树干细枝疏,不知明年能不能发芽。我收了伞上楼,看见雪柔坐在窗前,正对镜梳妆。
我微微一笑,将手中采的几株野花给她。
雪柔见了面露欣喜,笑笑道:“这是什么花?白的粉的这样好看。”
我笑笑:“这是香雪兰,我看了觉得像你,所以采来。”
雪柔面上一红,歪着脑袋道:“哥哥,你看你采来的就比毕方采的强,他就会找些奇奇怪怪的草。”
我笑着摸摸她头,没有说话。
从霜凌境带回来的,不止是凤决,雪柔的身躯也被带来九天界。雪柔不在九天界筏录之中,是霜天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叫筏录神官添了雪柔的名字,还给雪柔重塑元身。
雪柔醒后再不记得从前种种。我心中反倒欣慰,这样也免得雪柔受苦。说来也是缘分,雪柔从霜凌境被带回来的时候,在紫微宫被毕方上神看见,竟一见钟情。数万年都像个老古板的毕方,碰上活泼的雪柔,两人竟莫名有了火花。
我看雪柔摆弄着毕方送的铜镜,只觉得这丫头怕也该嫁了。
我见雪柔一脸怀春,也笑笑不再打扰,又提起伞来,走出楼外,乘着小船,顺着江水漫无目的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