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看平林一眼,平林似是感觉到我在看他,微微抬起头,面色仍是苍白,一双长目神色复杂。
我别开眼,又看周围视线无不虎视眈眈,只是微微一笑。
“魔头沈凝!你燃犀宫屠我百斩门三十余名弟子!今日我要叫你纳命来!”
忽闻有人高声叫嚣,我抬眼看过去,发现还有几个角落座位,坐着几个我小门小派修者,说话那人我认出是百斩门的莫不斩,五大三粗一个莽汉,此刻双目圆瞪,手扬一柄铜环刀,似要杀将入殿。
我不由好笑,这莽夫门下百余弟子,当初他的师弟罗永派人与我暗中联络,求我助他杀了莫不斩,夺掌门之位,我随口拒绝了,谁知百斩门后来派系火拼,死了人就算在燃犀宫身上。就算这莫不斩没被罗永害死,也是个不偿命的蠢货。
我此刻被缚灵索捆住,不可能自保,又看其他人多是等着看我出丑,恐他这一刀八成是要挨上。
但莫不斩还未近我的身,就脸色一变,整个人定住,刀锋颤动却不能再进一分。
顾衍抬着左手,面色冷冷:“这是青门山。”说完又将手一推,莫不斩被推得一下飞出议事殿,只留墙上一个破洞。
殿下立刻又哗然之声,觉得顾衍此举包庇我。
一个灰衣修者起身喝到:“顾掌教,你为何替沈凝这魔头出头。我看他一副狐媚之姿,又好男风,顾掌教不会是他的老相好吧。”
灰衣修者话音一落,殿内一片哄笑之声。
我抬眼看着顾衍,他也只是面色淡淡,似什么都听不见。
耳边尽是言语羞辱之声,我只微微冷笑。
一旁一个青衣修者也附和道:“不错,我看那魔头颇有姿容,不知蛊惑多少男女,他日被囚,且叫狱守守住道心,莫着了他的道去。”说完又是一阵哄笑。
我心头杀意渐起,便盯着他看,他察觉我在看他,回过头来。
我微微一笑,只柔声道:“这位道友何必如此防我,我可是何时得罪过你?”微微一笑,我本倒在地上,此刻也勉强直起身,有些茫然看他。
那青衣修者一愣,一时竟未再开口,只咽了咽口水。
我不由心中更是冷笑。
陆冕忽然开口:“沈凝是青门山掌教弟子,但阴差阳错堕入魔道,做了许多错事。青门山必会给其他宗门一个交代。”
他微微一笑,眉目端正清秀,颇有君子之风,扫了扫那青衣修者,又看向别处。
一旁的宋西泠闻言微微颔首。
我静静垂眸听他说话,勉强拢了拢衣襟。
陆冕又道:“若各宗门有何要求,青门山必定尽量满足,但沈凝与景玄宗的李姑娘身系追魂蛊,若取沈凝性命,必会殃及李姑娘,还请各位多加体谅。”
宋西泠闻言道:“不错,芷云当年被沈凝所掳,身负毒蛊。我虽也欲将这魔头除之而后快,但不能不为芷云考虑。就请其他道友看在景玄宗与李家面上,暂留这魔头性命。若将来能将追魂蛊解除,你们要报仇,我景玄宗绝不阻拦。”
殿内又是一片议论之声,虽仍有人十分不甘,但青门山、景玄宗、沈、李两家都在,却不敢再有人造次。
我心中其实有些好笑,莫不斩那种莽夫此刻众目睽睽要杀我,如何可能得逞。他挨顾衍那一掌也是不冤。
陆冕又叫众人稍安勿躁,让众宗门细数我所犯下罪行,其中七七八八与我沾边,又有二三只是他人嫁祸罢了。
“平林,你在燃犀宫蛰伏多年,最清楚这些年事体,哪些事情,沈凝是否做过,你来论断最为公正。”陆冕看向平林,和声道。
平林缓缓起身,朝众人平行一礼,将不甘我的摘清,但许多与我沾边却未必是我犯下的,也被他承认。
平林是陆冕奸细我如何不知,可我自问虽立魔宗,也未必有这些名门大派下作。修仙之路荆棘密布,困难重重,多少正道暗地修炼也是魔宗功法,杀人夺宝,娈宠炉鼎,不在话下。如今高高姿态要对我说三道四,却不知是哪来的底气。
我垂眸听着,也无辩解之意。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反正许多事情总要有人来背,我此刻不就是最好的替罪羊。我犯下三四条和犯下七八条罪状又有何分别,反正死也死不了,逃也逃不掉。
将我犯的和不是我犯的林林总总列了几十条,众宗门皆是一副义愤填膺样子。我只懒懒倒在地上,垂眸看着纱衣上几道流光金线,觉得颇为无趣。
李家今日来的是李芷云的叔叔,现在李家的家主李彦,此刻淡淡开口:“陆掌门,你要我们细数与沈凝恩怨,我们也数了。却不知陆掌门有何安排?能叫我们这些苦主甘愿了结。”
陆冕微微一笑:“若是人命恩怨,一人金五十两,若是家中独子,金一百两。若是机缘恩怨,我青门山百余个秘境,可选其一而入,所得各凭本事。”
一些明显是来找茬的,自然容易被这条件打发,但景玄宗和李家却不容易。陆冕也算收买人心的好手,不过几句言语就将那些纯粹是来讨好处的宗门打发出去,只剩下景玄宗、李家、青门山和沈家。
李彦见外人走的差不多,才淡淡开口:“芷云是我李家的掌上明珠,但当年被沈凝掳走,这些年在燃犀宫,名声受损,却不知青门山和沈家要如何给芷云一个交代。”
陆冕沉吟半晌,正要开口,却见殿外进来一人:“李世伯不必担心,我自会给芷云一个交代。”
萧轲负手而来,着了景玄宗一袭黑色长衣,行至宋西泠旁坐下,视线并不看我。
我微微垂下头去。
李彦微微颔首:“这些年,萧公子的心意李家已经清楚,只是芷云毕竟……”
萧轲面色淡淡,声音低沉:“我相信芷云,而且不管芷云如何,都会是我的妻子。”
我默默听着,望着指间缝隙。
李彦轻叹一声:“芷云能得你这样爱护,是她的幸运。”
“沈凝是我表弟,他去裂云山是我护送,我也有责任。”萧轲声音低沉,似有一丝痛意。
一时众人都是沉默。
我微微抬起头看看萧轲,他从头到尾都不肯看我。复垂下头去,微微一笑。
如果不是我,他不必求李芷云和藏云老祖,不必送我去裂云山,李芷云也不必去裂云山寻他,更不会被我带走,做了百年质子。
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
我这个人,从小到大托他后腿,要他替我收拾烂摊子,还事事要与他争锋。最终却没想到众叛亲离时还是他肯站出来帮我。我大概就是他命里一颗灾星,有我在就没他的好事。可现在看他得偿所愿,与心爱之人一起。就像我那小表嫂说的,生几个大胖小子,从此举案齐眉。从此我这个灾星滚得远远的,让他一生安宁。我应该也不算太对不起他。
李彦沉吟半晌,又道:“芷云的事,若有萧公子应承,我必不疑。但……我家老祖被沈凝困在九转回天印,至今生死未卜,却不知要如何解决。”说完,眼睛看着我,目色深沉。
我抬眼看向李彦,笑道:“李家主尽可放心,藏云老道活得好得很,只是我却不能放他出来。”
李彦面色一沉:“之前陆掌门已承诺要废你修为,断你根骨,从此你再不可能重踏修仙之路,更做不成魔宗宗主。我家老祖也不必杀你,不知沈公子何苦还要囚禁我家老祖。难道是怕老祖斩妖除魔,将你徒子徒孙杀个干净。”
我轻笑一声,一手托腮,凉凉道:“藏云老道不死,世间魔修才不会干净。哪有什么魔修不魔修,还不是你们说是就是。”
我言语轻蔑,李彦果然有些怒意,死死看我一会,转而对陆冕道:“陆掌门,我看沈凝魔心不死,若留他性命,他日定是祸害。”
陆冕微微一笑:“但他与李姑娘追魂蛊相连,只怕性命伤不得。”
“那就请陆掌门今日当着我们李家与景玄宗的面,废掉沈凝根骨修为。之后还请交由我李家看管。这魔头不死,我实在不放心他养在他人之手。”李彦脸色阴沉,似是不肯轻易将我放手。
“今日本就是要景玄宗与李家做见证,我青门山处置叛徒,给众宗门一个交代。只是废他根骨修为我是说过,可我从未说过将他交给李家。沈凝是我青门山弟子,李家主还是不要插手太多。” 陆冕语气仍是柔和,只是长眸却有些冷冽,淡淡扫过李彦。
李彦脸色有些难看:“难道陆掌门将他留在青门山,其实是有心包庇?也难怪,陆掌门同顾掌教结为道侣前,也是沈凝的入幕之宾。”
陆冕笑意仍是不减,只是眼中渐起阴霾。
李彦冷笑一声:“那还等什么,就请陆掌门亲自动手,废了这魔头给天下修者看看,陆掌门与老情人恩断义绝,好叫我们放心。”
陆冕微垂长睫,轻轻一笑,又抬起眼来,不看李彦却是看我:“那是自然。”
他白衣逶迤,手中提着霜天,剑尖划在地上,将青石砖地割出深深沟壑。
我没有抬头,只看着他长衣委地,款步而来,直到停在我眼前。
忽然想到当年,第一次见他,那个乡下小子,没见过世面,战战兢兢讨好,却屡屡出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