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无咎拿上枪,跟在陶云出身后。昨天晚上,谢宏天对他们几个没摸过枪的人示范了怎么用枪,当然是没有子弹的示范。他们当时试用了几次,严无咎就觉得这玩意儿上手时,没有想象中那么陌生。但凭他过去的记忆,根本找不到用过枪的一页。
严无咎倒是没有陶云出想得那么多,他只是以为自己的记忆出了些问题,甚至怀疑是不是创伤后综合征。人类在经历了大型灾难之后,心理的自然防御机制,把过去的一切都封闭起来,把对过去的感情全部清除,以使自己可以更好地存活。
陶云出和严无咎悄悄地绕到a区,从支架下接近敌人,在距离较近时,陶云出对严无咎指了指一块较大的岩石,严无咎弄懂了他的意思:将此处作为掩体。
当陶云出和严无咎接近对方隐藏的岩石时,听到对方内部在进行争吵,似乎是一个人正主张撤退,而其余的人都在反对。他们的物资快不够了,再这样下去,一周以后就会饿死。
“那只是些黄色的孬种,你们到底在怕什么?前天干掉了十几个,还不是小菜一碟?还是你想再过几天来吃他们的尸体,黄色的肉好吃吗?”
ID的翻译功能还是存在的,这句话被翻译出来后,陶云出看了一眼严无咎,眼神异常冷冽。
严无咎看得出,陶云出本来对把他们全弄死未必没有挣扎,但这句话激怒了他。
一个、两个、三个,在第三个人中枪之后,错愕的敌手们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严无咎在此时射出第一枪,竟然也没有完全打偏,瞄准的是心脏,打到的是肺部,中弹者倒在雪地里,红色的血液自他的气管中咳出,溢出了嘴角,不多久就不能动弹了。
总共有八个人,已经倒下了四个。敌人手忙脚乱地还击,陶云出和严无咎已经回到岩石后,等待时机。
他们对峙了很久。对方的武器比他们的高档一点,除了自动手枪外,有一支冲锋手枪。然而可能是由于过度恐惧,手持冲锋手枪的那个人在对着雪地一阵胡乱扫射之后,没打到目标,反而把子弹都用光了。
在漫长的对峙当中,陶云出由趴位变成了侧位,敌人距离这里不到50米,双方都不敢轻易探出去,在对方那一阵疯狂的扫射之后,已经过了许久。
僵持了半个小时之后,敌人那里有人喊话:“让我们走!我们不会再来了!”
过了一分钟左右,陶云出回喊道:“走!”
两方都是科学家,都毫无军事素养,拿着不习惯的武器,儿戏一般地互相厮杀,也不过是为了存活。
陶云出不是杀人狂,他说得轻巧,可真不愿意杀人。
科考站内其他人在听谢宏天说了事情经过之后,看陶云出时,眼中不自觉都带上了些恐惧。如果生存到最后,需要进行内部的厮杀,那么这个人会不会把所有人都杀了呢?
人心比一切叵测,猜疑在科考队中蔓延。排除了后来的四个人,科考队员们在下午四点左右开了一个小时的会。
谢宏天在当天下午六点之后来找陶云出和严无咎,要求他们把自动手枪交回去统一管理。
“子弹也没剩多少了。”谢宏天说,“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陶云出和严无咎都没有说话。他们是外来的,自称是厨师和面点师的两个人,但是都会用枪,枪法还相当精准,这不能不让人怀疑。
陶云出和严无咎交出了两把自动手枪。当天的第二餐——为了节约粮食,每天只有两餐——陶云出吃得非常的少。严无咎吃完了自己那份之后,发现陶云出几乎没有动过筷子。
严无咎拿过勺子,舀了一勺饭,放到陶云出嘴边,陶云出失笑:“你干什么?”
“吃饭。”
陶云出摇摇头,不说话了。
“云出,吃饭。”严无咎心里发慌,他不希望看见陶云出这样。
陶云出张开嘴,接下了那一勺子饭。而后又不知为什么陷入了沉思。
严无咎的心往下沉,他说:“云出,你心里有什么事,可以和我商量。”
陶云出看向严无咎,眼神有些恍惚,他说:“无咎,我以前是不是发誓过,无论如何不能伤害人类?”
严无咎抱住陶云出,说:“没有,你没有发过这样的誓。你是人,人会被其他人类伤害,为什么不能保护自己而伤害他人?”
“我好像在神面前发誓过的。”陶云出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清醒了一些,问:“无咎,你怎么会用枪?”
“我也不知道。”严无咎顿了顿,最后还是决定告诉陶云出,也许反而能够分散他的注意力,免得他过度钻牛角尖,“我好像想不起很多东西。”
陶云出的注意力果然被拉回来了,他问:“你想不起来什么?”
“就是遇到你以前的事情,包括我父母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样子,还有其他的人,我知道有那么回事,但是所有人的长相什么的都想不起来。”严无咎说。
陶云出看着严无咎,眼中不知是悲还是喜。
“无咎,我也是这样。”陶云出说,“我和你是一样的,除了关于你的记忆,以及现在还存活的那些人的记忆,其他的都像在看书一样,像假的。”
严无咎惊奇地看着陶云出,他一时间根本无法消化这些语言。
“你是不是说过一句话?好像在做梦?”陶云出说,“我有个感觉,我们俩不是属于这里的。”
“你的意思是,这个像一个浸入式的全息游戏?”严无咎想了很是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是的,但是我不确定,在这里的到底是不是我们的本体,所以我们不能死。”陶云出说。也许在这个游戏里的就是他们的本体,如果在游戏里死了,他们也就真正地从现实世界里消失了。
而且,假定这里的并非本体,陶云出并不确定假如退出这个世界,他们的本体会不会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要么觉得梦里的感情都是荒谬的,要么一下子全忘光了。
严无咎花了很长的时间消化这些话。陶云出可能不是陶云出,只是一个什么人的一场梦,他也可能不是严无咎,只是另一个人的一场梦?
不知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梦的彼岸到底是什么呢?是正常的有序的世界,还是更巨大的绝望?
外边是永远的白昼,他们在亮光下缠绵,把对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姿态都记在心里,因为可能分别的明天。
第28章
空中开始布满灰霾, 一开始是那天上午6点出去巡逻的人, 从灰霾中回到集装箱之后开始咳嗽。队长看他们情况不对,发现室外的灰霾忽然变浓了许多, 就嘱咐早晨8点那班巡逻队不要再出去了。
6点至8点巡逻的那两位是科考队的年轻队员, 一名29岁, 一名32岁。他们在咳嗽了两个小时之后逐渐加剧,咳出了像血一样的泡沫。队医赶紧拿来氧气给他们吸入, 但是太迟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呼吸急促, 接着完全昏迷, 心跳也停止了。队医和几名受过急救训练的队员对那两名队员进行胸外心脏按压, 也用了除颤仪,毫无反应。
空气的灰霾里有致肺出血的物质。
屋子里倒是因为需要严格保暖,与外界的空气是不太流通的,集装箱里外是通过空调流动空气的。也是因为保暖的需求, 之前被子弹射穿的那几个窟窿在当天就已经被玻璃胶粘住了。
十二个人被困在生活区无法出去, 他们仅有一些卫生口罩, 并无防毒面具——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食物都在生活区。
两名队员的遗体不能往外抬,就被放回他们自己的房间,关掉空调,不知能保存多久。
屋子里只能说是暂时安全,因为他们不能确保那致命的化学物质不会通过滤网进入屋内。
绝望笼罩了红旗科考站。可能不会有敌人来了,但他们可能再也出不去了。
致死性的灰霾要笼罩多久?在完全没办法出去的情况下, 到底怎么办?连发电机组如果出问题,他们也没办法出去看。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没有希望。当天22点左右,有一名科考队员在房间内自杀,那名队员是早上那名32岁殉难队员的好友。
金晶和吴晓来找陶云出和严无咎时,金晶全身都在发抖,一直在哭。她对陶云出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而且科考队里只有两个女孩子,她觉得非常害怕。
白天她在吴晓上厕所的时候独自留在房间,在那儿受到了袭击,被人强暴了。施暴者是那名30多岁的电工。吴晓发现后,和他撕打在一起,但被揍得鼻青脸肿。
他们去告诉队长,队长谢宏天只当作没有听见,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科考队的另一名女性是接近50岁的极地生物科学家。在接下来漫长的被困期中,金晶很可能是幸存的六名陌生男性唯一的目标。
食物是够的,暂时也是能生存的,但是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在这样的心理之下,人有什么理由约束自己?
陶云出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情况下,需要震慑,需要一个强大的力量才能维持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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