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画的这个饼,邢熠只嗤笑一声,回答:“要不要嚼个薄荷味的口香糖再继续吹?百万少了,怎么也得千万上亿吧?”
对方一愣,很快就跟他一块笑起来,递给了他今天的第三包烟。
他恣意妄为地从一个千里之外的地级市来到了闻名国际的大都市,不论是在那个兄弟创办的业余战队,还是在最初的赤狼,他都曾是全队年龄最小的。
他也曾脾气暴躁、rank喷人、恃才傲物不低头,总感觉自己不仅打游戏最厉害,而且还最年少,所以做出过很多不听话的事来。
说难听点他其实就是个普通的小混混,秉承着兄弟义气跟人来了上海,又因为跟菜逼队友吵架就翻脸想走,虽然他最终答应了赤狼老板先留在这个战队打打职业,但他也没打算为此放下自己的脾气。
而头一次认识到电竞的残酷、头一次让他产生了身为职业选手的责任感的,是当他从上单换位到打野的时候。
那时赤狼不算一流强队,人员多有调整,怎么组人都总差一个好打野,加之这个位置的高分选手本就稀缺,连好苗子都没几个,所以战队一直很发愁。
教练是个挺温和的人,跑来跟他磨叽了半天才拐着弯问他,能不能放弃现在的位置。
“我他妈将来可是银河系第一上单啊,你居然让我去玩打野?”邢熠脸一黑,教练就赶紧挽留说:“那是因为我觉得你玩哪个位置都会非常强,银河系第一打野不也一样吗?你的adc中单辅助也都玩得跟你上单差不多好啊!”——这话邢熠倒是爱听,于是很快他就挠挠脸回答:那……那我考虑一下。
他就这么到了打野位训练了几天,虽不至于一口吃成胖子,但训练赛里那个替补来的上单表现得不错,他的打野也还过得去,整个队伍没了明显的短板,倒是比之前好了一些。
可换位到一个之前不熟悉的位置,他也总有不顺手的时候,玩得烦了就任性要求回去继续打上单,才不管队伍是不是刚磨合得好了一些,教练耐着性子劝他,他也不想听。
打野毕竟是一个全场跑来跑去帮助全队创造机会的位置,虽然五个位置中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他还是觉得玩上单自己在上路秀操作杀人更爽。
他是这支战队天赋最高的,年龄又小,三五年内不出意外肯定是首发之一,他玩上单的时候甚至连adc都要考虑把团战人头让给他拿,教练和经理又大概摸清了他的脾气,所以还真不敢乱给他施压,怕他爆炸起来反而得不偿失。
邢熠就这么跟战队别扭了几天,心情一不好了训练赛自然越打状态越差,他本想拗到底,却在某一天深夜,无意撞见了教练在门外抽烟。
做电竞教练的,一般也不会比选手们大太多,邢熠看他年轻的容颜上一脸苦闷,于是便鬼使神差地靠过去,突发好心地问他,怎么了。
对方吓了一跳,然后才摸了根烟塞给他,说:“你他妈明知故问啊,银河系第一上单!”
赤狼的教练曾是其他游戏项目的选手,低谷有过,巅峰有过,却在最关键的比赛里出现了最低级的失误,将到手的世界冠军拱手送了人。
于是所有的粉丝一夜之间就将他钉上了耻辱柱,喷他害了队友,害了整个赛区,不仅人肉了他那个冲动得替他说话的堂妹,用所有最脏的语言和p图侮辱这个刚上大学的女生,还让他永远滚出电竞圈,不要再回来。
其中骂得最凶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从前的粉丝。
毕竟,他不仅是代表着他的队伍走上的赛场,还是承载着全中国赛区最大的希望走上的赛场。
所有人都怪罪他丢了本该到手的冠军,怪罪他未能给赛区赢得荣耀,却没有人还会记得,在进入决赛之前,半决赛里有个队友发挥失常,是他力挽狂澜,帮助队伍获得胜利的。
“我们是当年最大的夺冠热门……但也并没有到所向披靡的程度,”教练在风中吐出一口烟,说:“只能赢,不能输——那种压力,可能大到你无法想象。”
所以后来他就黯然离开了那个项目,也离开了自己效忠多年的队伍,他本想就此放弃关于电竞的一切,平时玩玩别的游戏消遣就好,却仍被赤狼找上门来,最终还答应了来做教练。
哪怕他已经离开从前的项目有一些时日,那些粉丝却还是不肯放过他,哪怕追杀到别的游戏里来也要看他的笑话——垃圾,离开世界强队,去了一个新兴游戏的普通战队当教练,好像还真就能打谁的脸似的?
更有激进点的人会直接在论坛给他留言:云散大神,这条母狗正在被我艹呢,你居然还有闲心去英雄联盟当教练?——而那些留言的配图,是被p在狗身上的他堂妹的脸。
云散说,自己早已没法再上赛场,那次比赛输了以后好一阵子他都常在赛场上发抖握不紧鼠标,没有哪个粉丝可以理解他半分挣扎,但现在,他想用另外一种方式,继续追逐自己关于电竞的梦。赤狼虽然暂时还不强,但是上下一心,选手们都非常拼命地训练想要打好比赛,他绝不能让这些少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邢熠听完沉思了一会儿,还找他又要了根烟,却回答:“不过这他妈又关我屁事呢,又不是我上单玩得不好。”
两秒后他转身就走,云散则在他身后憋了半天,只嚷嚷出一句:……你赔我烟钱我艹!
但后来邢熠就没再闹,还废寝忘食地练起了打野,顺利糅合了整支队伍,并在跟se的一战中,成功以下克上,打败了那时如日中天、获得过大小比赛冠军的姜含烁,从此开启了他浪出全世界的路。
那些年赤狼大大小小的奖项赢得过不少,云散作为主教练功不可没,不仅获得了全世界英雄联盟粉丝的认可,还以教练这样曝光不高的身份吸引了不少个人粉,选手时代在别的游戏里的那些失利似也渐渐被人遗忘,只成了一句笑谈。
邢熠则陪伴着赤狼,从全队最年少的天才,很快变成了独当一面的队长——一向孤傲的叶青城都成了他的左膀右臂,年少的后辈也把他视作可靠的兄长,渐渐地,他还是学会了压制自己的脾气,学会了应对各类采访,学会了指挥全局,学会了在任何比赛劣势下鼓励队友,也学会了如何成为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队长。
他不再是邢熠,而是电竞大神monologue。
他不知自己是否已经从一个不良少年蜕变成了粉丝眼中光鲜亮丽帅到断腿强到上天的打野王者,他只知道,自己只要对得起“职业电竞”四个字就足够了。
——它不是沉迷享乐,不是玩物丧志,而是和其他很多竞技体育项目一样,是年轻的赤子之心,是在血与泪中不舍昼夜的追逐,也是很多人可以光明正大崇拜的东西。
他的脾气仍是放纵的,却很少再有那些从前的幼稚和任性了,他成了很多人的前辈、哥哥,跟谁都能油腔滑调,忽悠主持人调戏解说都不在话下,连粉丝也不再说他还是个小孩了,年少时光已然成为大梦一场,可他现在面对着萧存,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容易暴露那些跟十多岁时一样不讲理的一面,还丝毫不顾对方的感受地把那些负面情绪都丢给对方——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难道就跟李一世说的一样,他是已经吃定了萧存有那么喜欢他吗?就因为萧存为他哭过?
他以自己的生活习惯去敷衍萧存的生日,间接逼着萧存去冷漠对待自己多年的队友苏鸣,把跟欧越的不痛快全撒气给萧存承担,好像还老在萧存面前提起姜含烁有多好——不该犯的,他似乎全犯了。
“萧存……”所以邢熠想起李一世那些话,不禁还是有些心乱如麻,很快他就抓住了一直望着他等他说话的萧存的手腕,说:“……我们现在打车去欧越的别墅吧。”
“……嗯?”萧存却不免有点疑惑:“下午不是还说不想去吗?”
“想去,想去,”邢熠赶紧站起来把半踩着的鞋蹬好,说:“我那不是装逼想耍个大牌吗,明明是庆祝你生日,你不去怎么行,走了走了,要不要专车?我叫个最贵的……还有键盘你要几个?我马上下单——”
“键盘?”萧存不明所以地只好答应了他,然后才说:“……键盘肯定一个就够了。”
“——行!”邢熠听完就掏出手机埋头一顿点击,说:“不过先说好,它到了以后,我还是正室吧?”
“……”萧存沉默地看了他两眼,很快就面无表情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说:“不算兔子的话,本来就只有你一个。”
“……啊?”邢熠差点没拿稳手机:“兔子又是谁??”
几秒钟对望后萧存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舔舔嘴唇,说:“我这两天刚给那个演员取的绰号……他本来的名字太难读了。”
“你……”邢熠一时语塞,心中马上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但还是开口道:“我姑且问一下……你给他取这种昵称,是因为他长得跟兔子一样可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