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临时,战队再次凭借他出色的表现赢走了一场只有小额奖金而没有颁奖的比赛,人群很快在讨论声中散去,红尘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思考今晚夜宵也许能多点经费,要不要点个中辣的小龙虾刺激一下,但有人却叫住了他,还突然要他签个名——而且听声音,似乎就是刚才跟人起口角的那家伙。
红尘很兴奋,心里卧槽了好几遍“我居然也有粉丝了”,但为了面子,他还是强压心中的喜悦没去确认这件事,而是颇为装逼地给那个人签了名后便跟队友走掉了——只不过刚上车,他还是前前后后找那些比他大好几岁的队友唠叨了一遍刚才有人找我签名了,就连当晚的加餐,他都不顾自己肠胃的承受能力,强行要了特辣小龙虾。
上海依然是那个从民国以来就拥有不变繁华的大都市,高楼夹缝外的月亮朦朦胧胧的,照在没有故乡的少年浑浊的酒杯和他漂泊的每一夜,让他早就习以为常。
所以,那大概只是被满足地吃着小龙虾的少年遗忘了的、稍微多了一点开心的某一天。
某一天邢熠从萧存怀中醒来,发现自己眼前竟然莫名地一片模糊,不过在他想躲避之前,搂着他的人却已经被他吵醒,起先还迷迷糊糊地问他“几点了”,但几秒后对方似乎只用撑开一条缝隙的眼睛就看清了他的表情,才着急起来:“邢熠?怎么了?”
“艹,”邢熠赶紧抹抹眼睛,但这个动作却莫名地中途停滞下来,他抽了抽喉咙没能咽下哭声,所以一秒后,他的手还是用力抱紧了对方,任性地让眼泪全流进了那片宽阔的胸膛里:“萧存……萧存——”
夏日的清晨已经早早洒进来稀疏的阳光,对方也慌了神,赶紧拢紧他,只好用手背反复轻抹他流到耳边的眼泪,一直低声重复道,我在这,在这,乖啊。
所以当邢熠死死抓紧了这样的萧存的衣服那一刻,他也几乎没办法去回想,距离自己上一次梦到邢千阳,已经多久了。
——从前,他总是想起邢千阳。
每一次逃课被抓回去训斥,每一次搭着板凳站在灶台前洗东西学做饭,每一次在网吧连着通宵几天,以及后来,遇到任何难过和伤心的时候。
他一直都很清醒地知道那个已经死去的父亲是自己心中抹不去的阴影,但他从来不肯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却是,那份思念,可能也曾是他唯一的寄托。
——是的,就在刚刚过去的昨晚,他有些久违地,又梦到了邢千阳。
明明自从跟萧存在一起后,他就很少再有这样的梦,但唯独这一次,不太一样。
对方依然是那样不老的容颜,30多岁,却除了眼角那道不易察觉的皱纹外完全像个二十七八的小伙子,但邢熠却好像能从双眼睛里看到随着年月累积起来的沧老——哪怕,对方的年月早就已经不再转动了。
那个人没有穿着熟悉的警服,而是一身衬衫干净,就像他在过去的旧相册里那般模样。
“白杉不肯见我。”
接着,父亲便沉沉地,对他说了这六个字。
——眼里好像哭了,又好像没有。
但随后,父亲还是有些突然地对他笑了笑。
“好在,小熠已经找到了可以互相依靠一辈子的人,所以……爸爸也可以走了。”
一瞬间周围似乎起风。
那风吹得那句话零零散散,邢熠愣了一下,夜幕便似烟岚,模糊了童年那栋楼影间斑驳的砖块线。他微张着嘴不敢眨眼,熟悉的身影便很快隐没在那条道路的尽头,就像一下就填充完了最后一块空缺的夜色。
邢熠站在原地,喉咙发颤却没有说话,脚步渴望却没有动——等他抬头时,星空已然浩瀚得照亮了整片黑暗,最亮的星星也在用力对他闪了闪后,悄然消失了。
初夏的微风凉凉地吹在他脸上——明明他记得在梦里,自己是没有哭的。
也明明像他这样活到现在,都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什么哭的理由。
他就像带足了干粮在海上漂泊,不管眼前是狂风暴雨还是万里蓝天,都只是一个人的风景。
什么时候能看到尽头,岸又在何方,他无从得知,他甚至开始觉得,为什么一定要停留?
他路过很多地方,遇到很多对他满怀善意和喜爱的人,他们说,邢熠,就停靠在这里吧。但他却微笑着一一拒绝,仍然选择了独自漂泊在海里,度过每一个黑夜与白昼。
他迎来送走很多人,忘记了目的地和方向,但后来却有人对他说,没关系,如果你想要停留,我就是这片岸,如果你找不到停留的理由,我也会为了你成为这片海。
无论你身在何处,都在我怀中。
所以那时他便知道,或许,自己是真的要和过去作别了。
于是某一天,他便躺进这个人怀里流下了眼泪,对方急切而手忙脚乱地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才好,还不断问着“是不是比赛要开始了你觉得压力很大”“是不是昨天你答应了我可以养兔子但心里其实还是不喜欢”,“是不是我昨晚睡着了抢你被子了”,这时隔壁床那个咋咋呼呼的队友也醒了,可嘴中那质问他俩大清早在腻歪什么的句子还没说到一半,就变成了“小纯你欺负他了?!”。
熟悉的、软绵绵的被窝味道里,他依然睁不开眼,光线模糊地跳跃在他周围,旁边的两人在他的哭声里却几乎快要吵起来,一个说“你到底干了什么事你自己清楚啊,都能把邢熠弄哭你还是不是人”,一个说“你走开你别过来这里不要你管”,前者甚至嚷嚷着“你等着我去把队长找过来”而声音渐远,最终还给他留下一道轻轻的压门声,让他从梦境中渐渐回过了神来。
后来邢熠便被季超然从萧存怀中抱过来问“哭了多久啊白神,头晕吗”,可没等季超然的手覆上额头来,邢熠就感觉自己再度被萧存拉回了怀里去,还死死箍住了。
阳光已经强烈到连窗帘的缝隙也不放过,接着,邢熠在萧存的肩窝里埋住眼睛,就听了许多的笑与闹,调侃与担心,等到他好不容易洗完脸揉揉眼睛时,眼前便出现了长发青年的镜片下弯弯的眼睛。
“白神,虽然我突然这么说有点奇怪……而且你也来了我们队没有太久,但有时候我还是觉得……从前那支战队其实并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当队长——哪怕,你的领导能力的确很强、他们也的确都很喜欢你。”
发白的逆光照在对方清瘦的身体轮廓,邢熠还是头一次认真审视这双深邃而温柔的眼睛,两人对望良久,但末了,他也并未追问对方何出此言,而只是移开视线,在旁边那几个家伙吵人的声音里笑了笑,就像往常那样说:……你们别闹了,马上训练赛了。
所以在那平常早晨的小小闹剧后恢复过来的吵嚷里,李一世嫌太矫情了没有告诉邢熠的大概是,奇迹和缘分本来就存在于每一天——命运的注定或许早就已经开始了,谁又能知道呢。
几天后,LPL夏季赛揭幕战如期举行。
IS战队与SE战队在双方粉丝久违了的、最热烈的加油声中拉锯三个回合,最终,还是以独白大神强势回归预定了未来一周的赛事头条。
只可惜在打野和ADC全程嘲讽对方“这把MVP一定是爸爸我”之后,满脸冷漠的上单却包揽了两把胜局的MVP。
向全场观众鞠躬致谢的时候,邢熠似乎也在那赛场上,看到了不破的身影,但这一次对方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总是因为战队的关系而站在最前排的位置,所以就连邢熠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不过,只要那个粉丝的身影依然还是熟悉的,或许,就已经足够了。
赛后官媒来采访,镜头不知对着季超然和萧存脸拍下了多少照片,池炀万分抗议“你们也多拍我啊”却没起多少作用,李一世便把他拉回去让他乖乖坐好,记者也在这时候问道,白神能不能谈谈这个赛季的目标是什么?我猜起码也得是重回LPL冠军吧。
不过,在那熟悉的镜头下,邢熠却带着所有观众都熟悉的流氓笑容,破天荒地回答了四个字:保级就行~
至于后来这篇采访发出去后,微博热评里一大堆其他LPL选手搞事说以后要叫他邢保级这件事,那都是后话了。
那天的比赛结束,邢熠只收到了一个来自陌生号码的消息,上面白底黑字,情真意切:队长我知道自己没资格来找你,但我还是想你能把我加回来……我的微/信号XXXXXX,我的Q/Q号XXXXXX,我的手机号XXXXXXXXXXXX,你都要加回来啊队长。
——署名,樊嘉树。
邢熠这才想起这个当初因为太烦了还不听警告被自己拉黑的傻傻的小家伙,于是便无措到只能低头笑起来,最终,邢熠还是有点脸红惭愧地回复他道:你等我一下。
某一天上海的冬天飘起了落地即化的小雪。
邢熠送走了即将成为自己新队友的季超然,也拉黑了那个一直来动摇自己内心的小家伙、删除了所有曾经的照片,然后才一个人点了烟,走在这座城市繁华而熟悉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