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夏达争取了点时间,借机突出包围,往西侧狂奔而去,现在去哪个佛寺道观都来不及了,最近的当然是府外头树杈上蹲的信提大师啊。
所以,当程昼还在跟信提大师扯掰律法和佛法的时候,就听见夏达那声堪称惊天动地的惨叫,并且,听声音,还越来越近了。
程昼歉意的冲大师一笑,一抬头正看见,夏达大呼小叫的扛着师迩从墙头跳下来,狂奔而去。
程昼:“……”
“少爷,快跑,后边有鬼!”夏达扛着师迩经过程昼时还腾出手来推了程昼一把,紧接着以一种脱缰野狗的姿势冲了出去!
前面的夏达跑的飞快,程昼也只能跟着跑,信提大师本来想矜持一下用来展示出家人稳重敦厚的性情,可抬头一看,嘿,再不追就没影了。
信提大师无奈把疑问咽到肚子里,跟着跑了起来。
程昼四下望去,挑了块干净平整的地儿,把披风铺地上,小心翼翼地扶着师迩坐到上面,也望向夏达,夏达抓抓头发回答:“如果那妖邪够强,这会儿应该过来了。”
信提大师不明所以,刚要再问,程昼一指身后,大师回头一看,四下漆黑的夜里,一个火球正奔着他们疾驰飞来,分外显眼。
“我就知道那群护卫都是草包。”程昼幽幽地说。
信提大师:“……”
“大师,上吧!就看您的了。”程昼在大师背后大力怂恿。
信提大师:“……”
着火的香囊已近在眼前。
信提大师踏前一步,右手将念珠甩出,左手掐诀,念念有词。
香囊毫无反应,直奔师迩却去。
信提大师这才变了脸色,“这是,青渊术!”
程昼,夏达一起看过来,信提大师并没有解释,而是立刻抛出手上挂的佛珠,那佛珠很轻易的穿透过去围住了香囊。
“住菩萨摩柯萨,应如是降服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余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
随着信提大师经文一句句念下来,那香囊旋转越来越艰难,被压着不甘心的降落的地面上,到最后一句,“实无众生得灭度者。”整个香囊终于撑不住的烧起来,于此同时,虚空中传来一声女人凄厉的尖叫!
程昼变了脸色,那个声音他认识!
枯树前,一个七八岁的小女鬼若隐若现,在香囊烧尽的时候,完全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小女鬼此时已经大半个身子尽化白骨了,仅剩的一点腐肉不仅没有一点美感,反而比灰白的骨头更让人觉得恐怖。
小女鬼仅剩的一只眼红光慢慢平息下来,全是骨头的牙齿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爷爷,报仇。”
师迩眼前恢复了景象,越过众人,在小女鬼七步远的地方停下来,“你爷爷是谁?”
小女鬼的眼睛已经变成了黑色,说话也流畅了很多,“爷爷就是爷爷。妮妮病了,爷爷去找大夫。”
“然后呢?”
小女鬼偏偏头,已经全是白骨的手举起来咬在牙齿上,“爷爷坐上了马车,被推下去了。报仇,为爷爷报仇!”
说着说着,小女鬼情绪激动起来,头发开始乱飞,眼睛也癫狂的闪着红光。
一旁的信提大师连忙盘腿坐下接着念经。
师迩略一点头,“我知道了,你要找的是一个书生,不是我。”
程昼想起来车夫后来对他的叙述,中间确实遇见过一个老樵夫和一个书生,老樵夫在中途就莫名消失了,书生在经过一个高地的时候自己选择跳下去了,后来下山的时候并没有再遇见过。同时颇为疑惑,京城距离青郊山甚为遥远,小女鬼就算要寻气味报仇怎么也是那书生先死啊,这小女鬼像是完全不知道书生一路跟过来只为师迩的样子。
小女鬼被经文压制的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信提大师抽空赶紧插了句嘴,“这小女鬼被人利用了。有人用青渊术将这小女鬼催成厉鬼,同时迷惑了她的神志,让她以为小施主才是她的仇人。”
小女鬼大约是听懂了,维持着被佛经压制一动不动的姿态,仅存的一只眼睛里滚下血泪。全是牙齿的嘴巴微微开合,那是一个“爷爷”的音节。
信提大师叹了一声,转动手中的念珠,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人生千艰百难,恶人自会服食恶果,无论如何都不该是像恶人一样害人的,自投胎去吧。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夏达也有样学样打了个稽首。
小女鬼血泪不停的流,牙齿咯咯的打着颤,腐烂的身体从内到外透出光来,随着佛经的诵读,一点点变的透明,最后轻微的,风一吹就完全消失了。
“连仇人都认错,太可怜了。下次投胎会投个好的吧?”夏达是个很容易感动的人,现在眼泪汪汪的凑过去盯着信提大师,信提大师对这样可怜兮兮的狗狗眼毫无抵抗力,干巴巴的咳嗽了一声,转动了手上的念珠,“会的,佛祖全知全能,因果相生,这小女娃下一世定然和乐长安。”
说完信提大师就闭上眼睛,双腿一盘,坐地上开始念地藏经忏悔今日造的口孽。
得了信提大师金口玉言,夏达乐的转个了圈,正对上少爷的一张似笑非笑脸,“高兴了?”
夏达本能的觉得不妙,讪笑一声,“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程昼:“先扣三个月月钱吧。信提大师的超度费很贵的,你付。”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佛经引自金刚经
第19章 田敷
“送我回去。”师迩纡尊降贵的张开手。
程昼下意思的抱起来走了两步才想起来问,“侯府?”
师迩嗤笑一声,“三皇子府。”
程昼有那么一瞬间在认真思考篡位的可能性,当天下唯他而已的时候,师迩也会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依附于他的吧?
城门早就关闭了,就算是程昼也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叫开。
进城后,师迩小脑袋一晃一晃的撞在程昼的肩膀上,程昼低头一看,那双总是大大的眼睛闭合出一个柔软的弧度,毫无戒心地睡着了。睡着后的师迩没了那份乖戾的生人勿进,乖巧的像只小奶猫,程昼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用手掌盖住师迩的眼睛,路途中的颠簸导致师迩长长的睫毛上上下下的刷过程昼的手心,有一点痒。
“你在做什么?”师迩抓住程昼的手移开,带了点刚睡醒的迷糊,往周围一看,“你要往哪儿走?”
程昼一愣,刚刚只顾着好玩,完全没有看路,这会儿这条路绝对不是去三皇子的路。
程昼迅速给自己打了圆场 ,“您依旧要回去吗?即使三皇子无法保证您的安全?”一边说一边真正思考用什么理由来把师迩留下来。
师迩只感觉面前这个人族非常反复无常,浑身上下充满无法理解的矛盾,反问道,“跟你在一起就安全了?”
在程昼急于说话的当口,师迩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带了点漫不经心说,“青郊山是用来杀我的陷阱吧?雨下的那么大,依旧遮盖不住冲天的火油味,你认为我不说就是不知道的意思吗?”
程昼浑身冷了下去,嗓子像是被掐住了,顿了顿,艰难的说,“至少,至少这次我可以带您去看一个人——田敷。”
“田敷?”师迩也想起香囊烧成灰烬前那一声凄厉的女子惨叫,当时只觉得熟悉,没有细想小女鬼就扑上来了,现在想来就是田敷的声音。
“您难道一点都不好奇吗?”程昼迅速平定下来,恢复他衣冠禽兽的温润公子样,“我是好奇的,为什么大周第一调香师会跟一个小女鬼扯上关系?”
“因为我打碎了她的香料架子?”
“田敷不是那样锱铢必较的人,”程昼有一点怀疑,但终究是觉得一个娇娇的女孩子学不来的驱使鬼魂的手段,很快的压了下去,“我想应该是有什么误会,解开就好了。”
“不愧是前未婚妻,真是了若指掌。”师迩又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的又倚靠回去。
“您要为这么久远的事情吃醋吗?”程昼故意皱了皱眉头,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来,自从青郊山回来以后,就开始从各个方面占个口头厉害。
师迩在山上独自被锁了三百年,在这期间只有两件事:养病与想道衡,于是人生三百年的阅历里面,除了道衡,没有跟任何一个人有超过3天的相处经验,很多事情,很多场合,师迩都显得无比淡漠疏离,与其说这是不耐烦,不如说的不知所措。
不会辨别好意恶意——那就干脆都不理会。
不会相处——那就不要相处。
不会选择——那就无视一切。
这个不会接受与拒绝的小孩子,在成长与学习的幼年期,在全然封闭的环境里,失去了庇护者,失去了教育者,即使被承诺安全,呐,但,你信吗?你敢相信吗?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不管外表多凶悍,多泼辣的小孩子,在看不到庇佑人的地界,所有尖锐的刺都是谨慎甚至惊惧的收着的,在犯不着拼上性命时,一切一切的委屈只有在无人的角落才会变成不值钱的眼泪偷偷的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