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领袖和国王的关系很有几分微妙,所以子女间情况也十分复杂。夏欣算得上是花簇心腹,所以对这些事多少有些了解。
如今帝国表面风平浪静,私底下却很有几分波涛汹涌之势。领袖花原清原为第一顺位继承人,在势力鼎盛时因犯下大错而失去了继承权,王位因此落在花原都的身上。
花原清若就此失势,花原都慢慢培养自己的势力,倒也不会有太大的争端。只是老王国最后仍是舍不得培养了这么多年的长子,将他内定为领袖人选,这才导致如今君主势弱的情况。
不过花原清虽然霸道,但这么多年来一直恪尽职守,保护着国王的安全之外也守护着王室与国家的安全。两方还算相安无事,但帝国中的贵族势力早已闻风而动各自站队。
花原都的背后是沈家与杜家,可沈家的原则是忠于国家,君主究竟是谁对他们来说并无差别。杜家如今则是人才凋敝,日渐式微。
反观花原清不仅在名义上统领着整个帝国的哨兵与向导,而且还有已经成年,能力出众的儿子。他自己虽然已被从王室除名,失去世俗身份终身不可能再坐上王位,但若花策有这个心,父子俩想要颠覆政权不是难事。
花原都早些年一来是顾及兄弟情义,二来是根基不稳,所以一直避免与大哥发生的冲突。只是自从王后去世,两人的关系开始迅速僵化,如今已到了一年不见一面的程度。
照理说这种时候陛下更应该收拢势力来维持帝国的平衡,没想到他却突然收养了私生女。沈家的态度暂且不论,麻烦的是那些有二心的贵族一定会拿这件事大作文章,借以打击王女与国王。
“可是您与大公阁下……或者说陛下与领袖大人的矛盾迟早都会爆发。”
花原清与花原都关系冷淡,子女间倒还常有走动。三人自小一起长大,年少时的情谊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花策暂时未对王位表现出多大的意向,反而对于领袖之位势在必得。所以双方目前没有太大的矛盾,花簇私心里也希望能将这样的关系保持下去。
“我知道。”
她并非愚蠢的人,知道有些事避无可避。花策对待亲人自然是没话说,她大伯过去对两个弟弟也十分关照。可观念上的鸿沟越在高位就越难逾越,她和花策的理念实在相差太大,两人的矛盾绝无法避免。
领袖的位置如今看来确实无比威风,然而事实上他的一切权限都是由国王授予的,国王的信任才让他能成为暗王。等到花策明白这一点,又怎么能保证他不会对王位产生欲望呢?
若花策的治国理念如她和阿简一样,花簇并不介意将王位拱手相让,可这位堂哥几乎完全继承了他的大伯。花簇无法肯定地说究竟谁对谁错,但起码她无法认同花策。
一边是亲情,一边是政治,所以说花簇姐弟与花策的关系复杂。只不过如今又横插进来一个花筝,今后的发展开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没准,这位“妹妹”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还重要。
“难道说,殿下您一开始对花筝殿下那样的态度,就是考虑到了公爵阁下的心情吗?”
花簇脸色一僵,冷哼道:“怎么可能,我只是单纯不喜欢她而已。”
夏欣对花簇来说亦师亦友,讲话也就没有禁忌。
“可殿下,我从没见您对不喜欢的人那么上心过。”
这是实话,花簇爱憎分明,对喜欢的人自然掏心掏肺,对不喜欢的人那可是连话也懒得多说一句,更别说让对方进自己卧室了。
虽不比花筝这种特别的冰肌玉骨,但花簇也是肤白皮嫩的少女,一旦脸红那可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
王女殿下涨红着脸,倔强道:“我只是觉得自己有责任而已……她到底没做错什么事。”
夏欣点了点头,“厌恶一个人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因身份而厌恶,一种是因对方的人品言行而厌恶。前者是可以改变的,后者却不行。”
花簇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低声咕哝道:“反正无论能不能改变,我们都不可能和睦相处。”
“殿下,依我这两日所见,小殿下天资聪颖,是个可造之材。我说她天赋异禀不是无的放矢,你应该明白,普通人在不借助记忆器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做到十分钟阅读半本书籍的吧?”
“不过是记性好了点而已。”
“可她从被您厌恶到如今躺在您的卧室里接受看护,这都是她单方面努力的结果。”
花簇气鼓了脸,“什么她努力的结果,要不是我可怜她……”
“可这就是她的本事。暂且不说她是否真心,但她看透了你,又有勇气接近你,对自己的伤痕累累毫不在意,也十分懂得审时度势。她很明白,你能接受她就是她的胜利。”
“我哪里有说要接受她了?”
夏欣笑眼看她,像是看着一个孩子。
“你难道不觉得接受她才是正确的选择吗?老师……你的母亲宽容敦厚,机敏睿智,如果她还在世,一定更希望你这样做。陛下的行为我不好多说什么,但您当真以为自己现在做的是老师希望的事吗?”
王后原是帝都大学的名誉教授,夏欣是她唯一的学生,意见自然非比寻常。
花簇挣扎道:“可按你刚才说的,那小鬼心机深沉,放在身边万一养虎为患呢?还有策哥哥对她的态度……”
“心机深沉未必是坏事,起码她喜欢你这点看起来不像作假。而且殿下,难道你就甘心被她单方面地进攻吗?如何收拢人心正是您下一步的课业。至于花策大公可能的反应,我想也不是没办法解决的吧?”
这种语气的时候,夏欣不止是她的女官,更是她的老师。作为母亲亲自为她挑选的幕僚,花簇很多知识都是从她身上学到的。
花簇脸色郁闷,沉默了好半天才道:“难道我还要去讨好她吗?”
“你之前讨好过她吗?是她在讨好你,你难道要做和她一样的事吗?”
当然不能,也用不着。
花簇终于不再说话。
夏欣看了一眼仍在沉睡的花筝,轻轻笑道:“说起来这位小殿下的外貌这么打眼,存在感却不是很高,真是奇怪。”
花簇冷哼了一声,“你也觉得她好看吗?什么存在感不高,我怎么觉得哪哪儿都有她。”
“好看是好看,不过王室子弟大多相貌不凡,我见惯了您倒也不觉得她如何惊艳。我指的这白子的样貌,或许会惹来不小的是非。”
花簇被这几句夸得很是舒服,再次听到白子的言论又有几分不屑。
“都什么时代了,还信那种愚昧的传说,我看帝国的这些贵族们骨子里都是腐朽的气味。”
“不是人们去相信传说,而是传说的产生就是为了让人相信的。如今的贵族头衔已纯粹只有虚名,其中一些日子过得甚至不如普通民众,所以只有守住旧俗才能守住他们自己的尊严。”
盛朝帝国拥有着悠久的历史,王室也是当今罕见传承了一百代以上的王族。他们经历过国家覆灭,领土分裂,政权瓦解,最后又总是能挣扎着回到这个位置,其最大的原因在于王室成员的哨向能力普遍高于一般人,其中偶尔还会出惊才绝艳之辈。
但历史是一个轮回,帝国经历一步步改革与妥协,如今的体制维持了六百年,矛盾已经愈演愈烈。在高度发达的科技解决了绝大部分民生问题的如今,这一场无形的硝烟不是从塔基,而是从金字塔的顶端开始燃烧。
花簇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经受得住这一次的冲击,甚至还分不清哪些是敌哪些是友。但她知道,任何人都可以逃跑,只有她不行。
历史的漩涡终将席卷她,只不知道前方是康庄大道还是万丈深渊。
章节目录 妹妹(五)
花筝的伤势恢复得很快,第三天就出了营养舱。花簇只有一日假期,这一天早早去宗正枢报到,等她回来的时候花筝已经回了弦筑宫。
花簇记起她说的话,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很淡很淡的怅然。就如夏欣所说的一样,这大概就是花筝的本事。
果然是不可小觑啊,那个讨厌的小鬼。
帝都的隆冬室外温度能到达零下十几度,几场大雪之后,城郊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每年年末,分散在各州的王室宗亲以及有名望的贵族都会赶来帝都,参加王室举办的新年晚会。
新年晚会一般都会由王室中比较有地位的向导来举办,而因为向导大多是女性,所以通常会让女王本人、王后、王女或者国王的姐妹来担任。在先王后去世之后的这几年,主办人一直是沈拾合的母亲花原神霄。
不过今年,花簇也参与到了其中——这往往都是王女们接触到的第一项重大任务。
额外工作带来的负担可想而知,花簇又开始了每天只能睡上五六个小时的生活。一个多月里,她再没见过花筝,正好假借忙碌来逃避夏欣曾经的提议。花简和花策的谈话不是十分顺利,花策的固执和傲慢程度比花簇想象的更加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