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小竹……”
“既然陛下所担心的事已经有了解决的方法,还请您现在就离开这里。”花簇没有看两人,用压抑的声音颤抖着道,“至于其他的事,请您不要再干涉。”
“啊,是呢,你也长大了,有自己决断的权利,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花原都背着手踱步走出书房,把一同前来的霍尔曼留在了原地。
花筝走到霍尔曼身边,语调温和而带着几分笑意,“博士,需要帮助吗?您看起来不太好。”
霍尔曼瘫坐在地上,仰着头神情恍惚地望着她,“小筝,你不是这样的人。”
花筝一边伸出手扶起他,一边疑惑地道:“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你不是,你明明比谁都更……”
“嘘——记得吗?不要说那个字,这是您告诉我的。‘不要去理解它,不要去感受它’,和您所说的一样,这样也不会再感受到愤怒与悲伤,这种感觉很好,我可以更忠实地完成自己的任务,我正是为此而生的。”
“可是,你的幸福呢?”
“我为什么需要那种我不能理解的东西?”花筝不解道,“博士,您为什么不开心呢?我明明已经听了您的话。”
霍尔曼捂着脸又是哭又是笑,“是啊,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可笑的生物。”
“那您现在究竟是高兴还是难过呢?”
“我也不知道,海拉,我也不知道。”
霍尔曼推开她的手,摇摇晃晃地朝着门外走去。
“姐姐。”房间之中终于只剩下她们两人,花筝对着花簇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对不起,让您遭受到这样的事。”
花簇听到她的话不知自己究竟是想哭还是想笑,如果这是噩梦的话,她为什么现在还不醒过来呢?
“你是为了哪一点道歉?是为欺骗了我还是……还是为了说出这些话?”
拜托,请说出她期望听到的回答,她愿意放弃自尊去相信,相信她这一切都不过是在父亲面前的演技。
花筝笑容平和,“当然是为了让您知道真相这一点道歉,我刚才说过,如果可以,我能欺骗您一生一世。”
让花簇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自己竟然没有哭,而对于这个回答,她也没感到任何的惊讶——或许她的心中早就有了预感与猜疑,却逼着自己一次次地忽略它。
“所以,你过去所说的话都是假的?”
花筝慢慢地走到花簇的身边,温柔地牵起了她的手。
“殿下,我的忠诚毋庸置疑。至于爱……您如果愿意继续相信,我会让它看起来无比真实。”
这是比直接承认更让花簇感到绝望的回答,那双如同红宝石一般的瞳仁中似乎仍饱含着与过往别无二致的真挚感情,就像精确计算过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既然能够继续欺骗她,为什么又要说这样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否认?为什么不演得更加完美?
花簇差一点点就想彻底抛弃尊严,将这些话问出口。可是她知道,花筝会如此是因为有父亲的命令。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戴我送你的那条项链?”
“这很重要吗?”
面对她不解的表情,花簇笑了一下。
“不,一切都不重要了。”
确实,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了。
花簇就在刚才还以为自己会绝望失控,歇斯底里。然而并没有,此刻的她像是完全从自己的身体中抽离出来般,正无比冷静地看着这一幕。
花筝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呢?
真可怜啊,无论是她还是花筝,都太可怜了。
花簇再没有看她一眼,转身离开了书房。
花筝沉默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好像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一直在看姐姐的背影。
人类,还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总是能做出超过预期的举动。
花筝微微扬起了脸庞。
她知道,流泪只是因为有重力的作用,如果在太空,泪水就会漂浮在空中。
章节目录 爱(六)
“……姐姐, 姐姐你怎么了?”
花简发现姐姐再一次走神之后,终于确定她有些不对劲。
花簇惊醒般望向弟弟, 好一会儿才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对不起阿简,最近可能是太累了, 经常走神,你刚才说什么?”
这里是花简在京郊的庄园,花簇以休假为名来到这里,这对忙碌的王储来说实在是十分难得。
“医生说近几年思敏的身体状况不错, 我们商量后决定趁着年轻要一个孩子。”
“孩子?”花簇知道弟弟不是执着于子嗣的人,更知道他把杜思敏看得比一切都重,又怎么会容许她做那么危险的事?
“利用人工子宫吗?”
“如果人工子宫可以的话, 当然期望能直接利用它来孕育。但向导和普通女性的后代目前嫌少有利用人工子宫成功孕育的,实在不行的话……”
“实在不行难道还要思敏来生?她的身体——”
花简的笑容有几分苦涩,但也十分坚定。
“我和思敏希望拥有一个传承着我俩血脉的孩子……”
“开什么玩笑?你们俩都不是这种愚昧的人,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突然决定要孩子?”
花简苦笑了一声,最后还是老实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所以, 究竟是为什么, ”花簇想起了差不多将近一年前的事,脸色倏然煞白,“你那时候难道……”
花简脸上显出略有些尴尬的神情,“姐姐,我是醉了, 但还不是完全没有知觉,尤其是之后……我们已经思考了一年,这是我和思敏共同的决定。我们都很喜欢孩子,也希望能拥有流淌着我俩血脉的子嗣,这不止是为了你和小筝……”
陡然听到花筝的名字,花簇只觉得一阵晕眩。她这些天好似清醒又好似梦游,为了避开花筝甚至不惜抛下忙碌的工作跑到弟弟的庄园里来。
“不要提这件事!”
如果是之前,知道被弟弟发现这件事她一定会觉得羞耻。可现在,比起羞耻她更觉得难堪。
花简料到花簇会不好意思,但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姐姐,你和……发生了什么吗?”
那件事花簇没有对任何人提起,所以除了当时在场的四人之外再没有其他人知晓。
“暂时不要……”花簇的脸色极其难看,“不要提她,阿简。”
花简从来不曾在姐姐脸上看到过如此脆弱苍白的神态,虽然心中疑惑着急,但还是明智地打住了话头。
“……姐姐,你看起来很累,最近就先好好放松一下吧。思敏也很想念你,等她从花园回来,下午你们可以好好聊聊。”
弟弟的体贴让花簇疲惫的心生出几分安慰,至今不曾崩溃也是因为她还有这样一位亲人在。双生子往往都有着比一般兄弟姐妹更深的羁绊,她和花简也是如此。
“嗯……阿简,你忙自己的事去吧,不用在意我。”
花簇自小到大,面对大部分事情时都不是一个逃避的人。但只有面对花筝,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会不知所措地只知道逃离。
花筝是她从未遇到过的美丽,从小就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与聪慧,她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因此而恐惧,却还是一步步被引诱着走向了陷阱。
而现在,她知道了自己恐惧的来源,一切似乎都还不算晚。
是这样吗?
花簇看着手边装有马鞭的漆红色原木盒,心又不自觉地痛了起来。不是很尖锐的疼痛,但绵密又持久,这么多天从未间断过,让她的身体也产生了麻木。
花筝确实不在意她,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最直观的感受。没有更进一步的解释,也从未想过挽回,她只是忠实地执行着花原都的命令而已。而如今,当爱的谎言被戳穿,她也再不会为了维持这个假象而努力。
那从来能说会道,甜言蜜语的唇瓣如今见到她只会用虚伪得不能再虚伪的声音喊“王储殿下”,像是在嘲讽她的投入,亵渎她的爱情,鞭笞她的灵魂。
远离花筝是花簇如今唯一能想到的、保持情绪稳定的方法,她一定、也必须调整好自己,在下一次见面之前让自己摆脱这件事的影响——她不想连最后的体面都输掉。
“难以置信,你出现失误了!”弥新一边帮花筝做着包扎,一边幸灾乐祸地模仿对方的语气道,“哦,我从不出错,那是在普通人身上才会发生的事。”
花筝垂眸看着自己被绷带缠起的左手,脸上带着淡笑,“只是受伤而已,算什么失误?我只是以最小的代价获得了想要的成果,这一点轻伤比起可能会有的损失来说,很微不足道。”
“你就嘴硬吧,”弥新摇了摇手中的凝血喷雾,“反正你的任务中不受伤记录已经被打破了!怎么样,知道痛了吧?还不快点感谢我!”
“即便过了四年你还是这么幼稚,总在意这种方面。”花筝收回手,理了理制服,“不过让你失望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