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咙中发出一阵狂喜般的呜咽,眼泪如泉顺着虽然有些脏但再也没有黑色细线的脸颊淌下。他从未有过这么快乐的感觉,就像是重新获得了生命一样。
用手擦干不停涌出的眼泪,他手脚并用地爬向不远处的人形。祭司趴伏在满是血污的地上,金色的发丝被弄得发黑,遮挡住了那线条优美的侧脸。伊森轻轻拨开他的头发,心中充满愧疚和感动。塔尼瑟尔再一次救了他,还帮他承担这么可怕的痛楚。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对他好了。
他是他的光,黑暗里唯一的一束光。
他轻柔地抚摸着祭司的脸颊,然后伸手摇动祭司的肩膀,“塔尼瑟尔?塔尼瑟尔?”
祭司发出一声低低的呢喃,眉间微微蹙起,似乎因为被强行拉出黑暗而感到不快。他纤长的金色睫毛翕动几下,缓缓开启。
伊森放松地呼出一口气,“你还好吗?”
塔尼瑟尔全身酸痛,就像是被车裂过后又拼装起来一样。他揉着自己无恙的脖子坐起来,似乎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他环视四周,视线最后落在伊森脸上。
“试剂……”他伸手,摸着伊森后颈那细密交缠的疤痕,“成功了?”
伊森用力点头,忽然猛地抱住了塔尼瑟尔。
祭司愣住了,片刻后也缓缓抬起手,回抱住了伊森似乎消瘦了不少的身体。看来变异消耗了他不少能量,虽然吃掉了不少角人,但是能量补充的远远不够,尤其是最后几天除了吃腐尸以外几乎没有吃任何新鲜的生命便消耗的更加厉害。熵神的力量果然不是随便什么人的身体都可以承受的。
伊森贪婪地呼吸着塔尼瑟尔身上那带着一点苦涩的檀香气味,手紧紧抓着对方背上的衣服不愿松开,害怕一松手就会发现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不是说我们的灵魂绑定不能帮你精确定位吗?”伊森闭着眼睛,头埋在祭司颈侧。
“我来到这颗星球后先找到了被解救的塞缪,他告诉我你在这片林子里。我只要到了这里便能感知到你的具体方位了。”
伊森沉默了片刻,用有些发闷的声音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有些困惑的问话。
“我搞砸了。连累了你。你是偷偷来牧神星的吧?”他明白,在地球联盟,所有的外籍人员都只会被授予一些特定区域的通行证,而塔尼瑟尔显然不可能拥有牧神星的通行证。
塔尼瑟尔无所谓地耸耸肩,“也没什么,被抓到的话最多被遣返回伊芙星。”
“可是那样,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塔尼瑟尔轻轻将两人的身体分开一点,低下头认真地看着伊森浅浅一笑,“我选定了你,就一定会想办法来到你身边,不管你在哪里。你逃不开我的。”
伊森望着塔尼瑟尔那双魅惑人心的空灵眼眸,各种情绪澎湃翻涌,几乎就要说出那句开口即输的话。
但他终究控制住了自己。
他缓缓松开了抱着塔尼瑟尔腰身的手,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有多么肮脏。他用手环住有些发冷的上身,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私奔。”
“啊?”
“塞缪跟上面汇报,说你和其他人一起死了,被地底下钻出来的蠕虫吃掉了。我看你的项圈也不见了,所以,你现在可以和我一起逃走,”塔尼瑟尔用轻轻松松的语气给伊森丢下一颗重磅炸弹,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只要离开地球联盟,你就不再是非人了。”
不再是非人了。
伊森知道自己应该高兴,可是他脑子里有的却只是茫然。
为什么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我的飞船停在林子边缘,还有一段路要走。我们要小心,决不能让地球联盟的人发现你。”塔尼瑟尔站起身,也顺手将伊森拉了起来,“来吧,还有很多事要做。”
两个人匆匆离开那散发着阵阵恶臭的山洞,而洞外的呛人气味却比洞中更甚,几乎能够化作有型的烟雾将人熏个跟头。遍地尸骸已经腐烂破败,蛆虫白花花的扭动在发黑的肌肉之间。
伊森望着这比任何恐怖电影都要恶心残酷的场面,一低头吐了出来。
这样的场面竟然是他一手造成的。
这样可怕的自己,是不是还是死掉比较好呢?
塔尼瑟尔轻抚着他的后背,忽然从衣摆上扯下一片布料,系在伊森的眼睛上遮住了视线。
“什么都不要想,尽量屏住呼吸,跟着我走就好。”
他牵住了伊森的手,额头上的眼睛掀开一半,用精神力引导着伊森暂时屏蔽掉嗅觉。伊森被祭司拉着,跌跌撞撞走着。偶尔会猜到十分柔软粘腻的东西,他不敢去想象那是什么。在他的意识里再次出现了那片青蓝的湖泊和巨大的红色古木,和煦的风里带着令人心安的檀香气味。他开始明白,这幻境是塔尼瑟尔为他搭建的,每当有意识无法承受的苦痛时候就可以躲到那里去,这样就可以避免彻底疯狂。
塔尼瑟尔解开他头上的布料,眼前出现了一条轻浅的溪流。从高山融化的雪水徜徉而下,带着一点碧蓝迅速流过铺就五色卵石的河床,一些生着发光斑点的菌类从两畔探向中间,如夜灯一般静谧温柔。伊森在这里脱掉肮脏的长裤,将全身浸润到清冷的水中,用力搓洗着那些凝固了许多天的泥土和血迹。他尽力不去想被溪水冲走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只是想要把自己洗干净,把自己做过的事也洗干净,好像只要洗净了,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由于没有换洗的衣服,但伊森又实在不想穿那条肮脏的军裤,于是他披上了塔尼瑟尔的外袍,将□□的身体紧紧裹住,然后塔尼瑟尔将伊芙出产的一种粉末撒在木头上,生了一堆火,让他将刚刚用溪水洗净的长裤烤干。塔尼瑟尔分给伊森一些他随身携带的压缩牛肉干,两个人在火光中静静吃着。
“我小时候和同学出去野营,有试过把棉花糖穿在木棍上放在火上烤。棉花糖的外面一层被烤得发焦发脆,一咬下去里面融化的糖心就弥漫在嘴里,真是令人怀念的味道。”焰火跳跃在伊森碧绿的眼瞳中,显得有些迷魅。
“棉花糖?”塔尼瑟尔一脸茫然,显然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伊森看到他少见的茫然表情,低笑起来,“是地球上的一种传统甜点,一般是白色的圆筒状,捏上去很软很有弹性。你来地球这么久了,没吃过?”
塔尼瑟尔摇摇头,“火星基地的甜点就那几种,我全都吃过一遍,也没吃过你说的什么棉花。”
“是棉花糖。”伊森一本正经地纠正他的发音,然后笑起来,“等有机会,我烤给你吃。”
“好啊,不好吃的话我就吃你。我怀疑还是你更好吃,尤其是绑起来的时候。”
“……不要总是突然说这么没下线的话!”伊森伸腿踹了塔尼瑟尔的膝盖一脚。
夜间躺在火堆边,伊森紧紧裹着塔尼瑟尔的袍子锁成一团。牧神星冰冷的空气令他全身瑟瑟发抖,直到另一个温暖的怀抱从背后将他抱住。
两具身体紧紧贴着,就不那么冷了。
牧神星有三个月亮,一个大得出奇,一个就像地球上的月亮,另一个太小了就像一颗比较大的星星。三颗卫星在星光灿烂的夜空里遥遥相对。伊森望着它们,幽幽地问,“我还能支撑多久?”
身后的塔尼瑟尔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也不知道。变异已经成功了,就算是三倍剂量的序神之卵溶液恐怕也没办法永远保持稳定。”
“……如果有一天我变不回来了,你有办法杀掉我吗?”
“……可能吧……”
“如果我真的失去理智了,就像上次一样……”伊森翻了个身,面对着塔尼瑟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说,“把我杀了吧。”
塔尼瑟尔皱了皱眉,没答应也没反对,只是伸手抱紧了他。
他们睡了大概四个小时,然后便趁着时候尚早埋掉了篝火的痕迹继续赶路。然而当他们总算来打塔尼瑟尔停泊飞船的林地边缘一处空地,却发现有几个角人站在飞机附近,四处张望。
塔尼瑟尔低骂一声,带着伊森转身便想溜走。然而他很快感知到,每一个方向都有角人在接近。
显然角人对这片森林太熟悉了,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们细长的双眼,之前他们一路平安,不过是角人在等着他们进圈套而已。
没有办法,塔尼瑟尔只好祭出万息球,让它变化成权杖的样子,站直身体,做出一副端庄神圣的威仪姿态——他最擅长的祭司标准表情。
伊森也平静到接近麻木。虽然心里有些不愿看到那被他屠杀过的种族。
一名身形高大的女角人alpha端着枪,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盯着他们,“一个伊芙人,为什么会来牧神星?”
“我是伊芙星红月圣殿的白衣祭司塔尼瑟尔,此次前来是因为听闻过角人信奉的’大智者’,很想学习更多关于他的知识。”塔尼瑟尔得体地回答道。
“这颗星球很少见到伊芙人。”女alpha似乎对塔尼瑟尔十分好奇,微微歪着头仔细打量他,片刻后又将视线转到伊森身上,“他呢?你的仆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