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头都没回地回了句,“时间不够!”而后便继续让自己浸沐在信号塔顶端越来越强烈的序神能量场中。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什么,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要死了,就突然什么都不在乎了吧?
或许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才三十年的生命就这样不清不楚地终结在一个荒凉的星球上,不甘心自己一生大部分的时间都谨小慎微,不敢有半分的放纵僭越,不甘心没机会和父亲和解、没机会再见一面生重病的母亲。他突然无比怨恨,恨头顶那无法战胜的异次元生物,恨那个有着蓝色双瞳的男人,恨做错了选择的自己,也恨那个将他彻底放逐的世界。
他不想死的时候,连挣扎都没有便被拉入虚无。
就在此时,一根巨大的超级触手已经扬起,似乎正在寻找适合用来作为武器的建筑,来摧毁最后一座发射塔。就在触手划过信号塔附近,在距离最近的瞬间,那一向胆小怕事的秘书却突然做了一件极为疯狂的事——他一把抱住了那条触手!
骤然间,那条超级触手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一样,改变了原先探向另外那座发射塔残骸的路径,在空中剧烈地甩动起来,像是想要把周身泛着一层淡淡蓝光的伊森甩下去。伊森原本就没什么力气,就算此时因为对死亡的绝望爆发出了超出寻常的潜力,也终究抓不住太久,没一会儿他的身体就被甩飞出去,落在了主建筑的顶上,生死不明。
但也多亏了他那一瞬的拖延,发射终于完成了。一霎那迸射的蓝光在无形的空气中激荡开来,如水纹一般迅速扩散。蓝色所及之处,触手纷纷以迅速到不可思议的速度收回,而那巨大的红眼也在某种低沉庞然的闷响中迅速闭合,就如同人眼进了沙子一样的反应。
所有尚且幸存的人在此时都听到一声仿佛从自己的头脑中发出的骇人尖叫,他们徒劳地捂住耳朵,却发现那似乎带着愤怒的叫声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他们自身的意识。
紧接着,奇迹发生了。那些遮天蔽日另世界陷入黑暗的肉块开始迅速挪移收缩,向着每一个方向撤离。在天空正中,出现了一道逐渐扩大的裂口,红巨星赫拉的光芒从中倾泻而下,如红色的光组成的瀑布奔腾在弥漫着尸体残骸的大地上,重新照亮了红色的草原。幸存者们劫后余生的欢呼震耳欲聋,塞缪不敢置信地眨巴着眼睛,连呼吸都忘记了。他从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喜欢那橘红色的天空。伊芙军人们齐齐跪下来感谢序神,口里念念有词地祷告着。而陈增也带着几个人凝望天际,在胸口画着十字架。
此时此刻,警卫长、军人们还有非人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相互抱在一起又哭又笑,骂骂咧咧,在后怕中庆祝着。见识过那样恐怖的力量之后,原来的人生中发生过的一切突然都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也正因如此,才让他们发现活着原来是如此美好的感觉。
反观祭司,面上却并不轻松。
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在见到莎布尼尔之前低估了熵神的力量,只带了一个序神之卵,而且在仅剩一个发射塔的情况下,竟然也能将她这么快逼退吗?
还是……他神色一凛,“不对,她只是暂时退去了别的区域,很快还会回来的。我们现在就得离开!”他语气严厉地对所有人说道,不论非人还是伊芙军人都被他的神色震慑住,一时收敛了喜悦之色。塔尼瑟尔冷静而迅速地给不同的人布置任务,德里克和陈增带人去查看停在基地不远处的两架飞船的损坏程度,塞缪带着剩下的非人去基地里面寻找幸存者,而伊芙军人们则负责准备将整座基地彻底烧毁。
而他自己则径直奔向了基地主建筑的顶楼。
此时没有了熵神干扰,吉娜重新启动了。她识别出塔尼瑟尔,指引着他登上顶部平台。他找了一会儿,便看到那躺在平台边缘,双眼紧闭的beta。他的额头上有很多血,大概是落地时撞破的,身上也有多处擦伤。此刻他的皮肤还散发着一层不易察觉的幽幽蓝光,令他显得比平时苍白很多。
塔尼瑟尔无声地走近他,蹲下身,伸手在他的鼻子前探了探。虽然微弱,但毕竟还是有呼吸的。他轻叹一声,眼神有一瞬的柔软,进而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伊森抱了起来。
第20章 回归地球(1)
伊森做梦了,梦见自己回家了。第五空间站的人造阳光浮动着轻薄的光影,晃动在由很多白色立方体组成的别墅墙壁上,花园里的萱草开花了,黄澄澄的一片簇拥在短短的小路两边。二楼的窗边可以看见正在拉大提琴的母亲,脸色红润,一点也不像得了癌症的样子。看到他回来,她对他微微一笑,依稀可见年轻时艳丽的模样。
伊森感觉心口弥漫着一层带着淡淡忧伤的温暖,眼睛在笑,却又莫名地想哭。他推开家门,便看到父亲亚德里安.埃尔德里奇正端着咖啡杯从敞亮的厨房走出来,到了五十多岁身形依旧挺拔,面容依旧俊朗。他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散发着浓浓的alpha气场,锐利的视线扫过来时,伊森还是会觉得害怕。
“爸……我回来了。”
亚德里安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露出厌恶或者生气的表情,他就像他小时候那样对他简单地点了点头,对他说,“你妈刚刚烤好了蓝莓派,在厨房。记得洗手。”语气平平淡淡,就好像不过是他小时候的某一天,刚刚在外面和邻居的孩子疯玩回来。
然而就是这平淡的语气,另伊森终于控制不住,流下泪来。
然后他就醒了。因为感觉到有人在擦他的眼角,他疲惫万分地睁开眼睛,眉头紧紧皱起,似乎不堪重负。一阵鲜明而剧烈的头痛席卷了他清醒之后的意识,难受地哼唧一声。
记忆重回脑海,他蓦然将眼睛睁大了,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活着。
一股并不陌生的alpha气味缠绕在鼻间,伊森意识到身边有人,还没等到转头,一张偶人般精致的面容就出现在有些模糊的视野里,金色卷发被天花板上映射的白光照成一片银白的光晕。
“感觉怎么样?”塔尼瑟尔柔声问。
伊森伸手摸了摸额头,摸到一片厚厚的绷带,“头疼……”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连他自己都几乎认不出来。塔尼瑟尔走开了,但并没有走很远,脚步停落之后传来了倒水的声音。伊森撑着略嫌沉重的身体坐了起来,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干净的病床上,四周有很多医疗机器,医用机器人的手臂从天花板上垂下来静静立在一旁,铁灰色的墙壁反射着天花板投下的光亮,显然已经不是红地球上的十八号拓荒基地了。
“这是哪?”伊森问着,接过塔尼瑟尔递来的水杯,咕噜咕噜喝下去。
塔尼瑟尔说,“我们在母船上。”
“母船?!”伊森手一松,水杯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们成功了??”
“算是吧……”塔尼瑟尔面上却没有多少开心的神色,反而带着一丝心事重重的踌躇。但他很快又对他微微一笑,“这回多亏你了,不然我们不一定能驱走莎布尼尔,我也不能拿到她的一些分泌物样本。”
伊森脑子里一片空茫,原本应该觉得高兴的,毕竟大难不死。但是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甚至还莫名其妙的,有一丝失望。
他左右看了看,没看见端着枪的军人或警卫长,“我为什么会在这儿?”言下之意,为什么没有把他和其他非人一起关到下面的货仓层,就像来时一样。而且……竟还劳烦对方这个祭司亲自给他倒水,看样子,塔尼瑟尔已经守在他身边有一段时间了。
塔尼瑟尔忽然转过身,坐在了他的病床上,转头看着他,“你昏迷的期间发生了一些事。我们乘坐之前使用的飞船离开了红地球,回到母船上,但是母船上的人已经都不见了,很可能已经被莎布尼尔吞噬。你的同伴们将你们那个警卫长抓了起来,他们打算逃亡。”
逃亡?逃离地球联盟?
伊森被这个消息惊得说不出话,寥寥数语,却意味着太多东西。不用回禁城了?自由了?同时,也再也回不了家了?
塔尼瑟尔没有察觉到他的千万种情绪,“我们伊芙人还剩下三人,包括我在内。我们不打算与非人对抗,也不打算使用你们项圈里的电击功能来控制你们。但是现在有几个问题没有解决。在红地球四周五十光年内都是荒芜的死亡区域,我们的燃料只够我们抵达地球,贸然去其他星球就面临着燃料用尽,永远迷失在宇宙中的危险。”
“而且,我们的项圈还有这艘船本身都有追踪系统……”伊森低声说,“他们有办法拆除项圈吗?”
塔尼瑟尔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回答,“你们非人也只剩下不到十个人了,最擅长这方面技术的奥托已经死了,德里克才刚刚黑入母船主脑,修改了一些最基本的指令。但是更高的中心指令都经过了极为复杂的加密,他目前还没什么进展。”
“那他们到底有什么计划?”伊森由于紧张,没意识到自己正死死抓着祭司的手臂,抓到连青筋都露出来了。塔尼瑟尔倒是不甚在意,“他们打算拼一把,往相反方向航行,去第三帝国的星域。而我们伊芙人就以人质的身份暂时跟你们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