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里亚一边唱着歌,剩下的心力全都放在周围。忽然,他感应到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波动,非常微弱,却实实在在存在着。那也该是达尔蒂玛,却和以往所见的如此不同。
太相似了,相似的惊人。
安德里亚一怔,意识到了什么,松开伊维斯,径直走到达芙妮身旁,朝对讲机说了一句,“停下,叫韦伯过来。”
达芙妮问:“怎,怎么了?”
安德里亚不动神色,嘱咐道:“看向十点钟的方向,在非常远的地方,那里是不是有一个海妖?”
如果所料不错,那应该是安德里亚的母亲。作为海妖,她现在应该在守护着永夜之森的心脏。
过了好一会,韦伯的声音发着抖,轻轻传了过来。
“是,是一个金头发的女性海妖,她好像发现我了,对我笑了笑。”
同传说中一样,海妖的微笑,很大程度上代表着即将来临的灾祸和死亡。
安德里亚几乎能肯定那是谁了。
她应该是自己的母亲,那个被人类囚禁了好几年,最后唱响了死亡之歌的海妖。
安德里亚却很平静,他说:“朝那个方向去,海妖镇守着心脏。”
伊维斯醒来的时候,冰冷的海水上映照着摇摇晃晃的光,歌声残存在他的脑海里,意识不太清楚,还没发现安德里亚的脸颊贴着自己的,两个人像是黏成一团。
“找到心脏了,就快到了。”安德里亚将伊维斯整个人抱起来,本应当是吃力的,却非常轻松地搂在了怀里。
伊维斯整个人差点从安德里亚怀里跳出来,他的眼瞳张大,与平时的或漫不经心,或运筹帷幄不同,难以置信,“你讲真的?你们怎么找到的。”
安德里亚笑了笑,“这么激动?我感应到了另一只海妖。之前不是猜测过,还要应该就在心脏旁边,所以就往那里赶过去了。后来越接近那里,便是越不一样,就是那种血脉相通,欲望沸腾的感觉,便能确定了,那里就是心脏。”
伊维斯挑了挑眉,“宝贝儿,你怎么这么厉害?这都能找到?”
安德里亚微微垂下眼,“她和别人不同,是我的母亲。”
伊维斯一怔。
而安德里亚却并不理会这件事,而是在之前已经想好了计划。
“即使是在永夜之森,海妖的数量也极少,找不出几只来。而且我以前曾说过,海妖是一种非常凶残且霸道的生物,确实如此,海妖除了自己和爱人之外,只有天敌和猎物之分。而同属一个种族的海妖,就是最大的天敌。”安德里亚一顿,“所以只要我们的运气不太坏,那里只会有我的母亲一个海妖。心脏是最为重要的地方,除了统御的海妖之外,也应当还会有别的达尔蒂玛。所以得想个法子。”
伊维斯接着他的话说:“得分成两路,一队人抵挡住达尔蒂玛,另一队人,去永夜之森的心脏。”
“已经分配好了,”安德里亚挠了挠伊维斯的手掌心,“约克和罗里驾驶机甲,达芙妮操控飞船,我陪你一起去心脏。”
安德里亚指节在一边敲了敲,露出一个暗箱,里面是一个□□。伊维斯是个战场老手,对于炸弹不可能没什么了解,一眼就认出这是目前最高聚能的炸弹,这种公斤量,已经足够炸翻一个小星球了。
伊维斯把炸弹拾起来,绑在了自己身后。
他看了一眼时间,瞳孔骤缩。
他们已经注射了最后一支药剂,而离药剂发挥作用的时间也只有不到三个小时了。
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胜利者号上下穿梭,全视角打开,这里已经非常靠近心脏的位置,连周围的景色都变得不同,不再是那种略显浅淡的颜色,而是深沉而又浓重的血红色。
仿若有一支无形的号角指挥,隐藏在海水或者礁石之下的达尔蒂玛一拥而上,向两艘飞船冲了过来。只有对安德里亚而言,这并不是无声的,他听得很清楚,也很熟悉,那是一个极其柔美的女声,她正在唱一支歌,一支能控制达尔蒂玛的歌。
他能感应到,露西,也就是他的母亲,正站在不远的地方,眼神冷漠且充满了杀意。
达芙妮早已回到了另一辆飞船之上,伊维斯驾驶着飞船,流畅地从成群的达尔蒂玛之间的缝隙飞过,将这些都留给了同伴。
安德里亚说:“心脏在水下,我们得冲下去,坠入最里面。”
这句话还未说完,从海水中忽然跃出一个身影,碧绿色的鱼尾一闪而过,她手持利刃,一击便将飞船的显示屏砸出裂缝。
她长得很美,那是一种言语描述不出的美丽,连神话中的掌管爱与美的女神也抵不过她的一笑。安德里亚长得与她很像,同样是金色长发,碧绿的眼瞳,超脱于常人的美。
她立在不远处的礁石上,歪着脑袋,直到安德里亚也变成了人鱼的模样,才说出了第一句话。
她轻描淡写地问:“你不记得我的教训了吗?人类是怎么对待异类的,又爱上了人类。现在又要为了人类,来毁掉我们的家园吗?你知道,它死了,我们会怎么样?”
伊维斯心头一窒。
“不会怎么样。”安德里亚握住伊维斯的手,“顶多是不会靠着它永生。对不对?”
“而且我的伊维斯不是你的劳伦斯。他不是。”
第五十二章
海面平静无波, 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
露西不屑地看着他,“人类总是这样,他们用甜言蜜语欺骗你, 得到想要得到的一切, 就会弃你于不顾。他们总是这样的。我看过许多这样的例子,可最后也没有逃得过去。安德, 我是你的母亲,怎么会伤害你?”
安德里亚稍稍偏过身, 挡在伊维斯的身前, 不为所动, “你在说这句话前,大约忘了一件事,我们都是海妖。”
天敌。
在小时候, 安德里亚没见过露西几面。他有一次偷偷地去了那个小阁楼上,露西用柔软又充满爱意的目光看着他,似乎是在诱惑着他摘下自己嘴里黄金制成的口塞。安德里亚并不太记得了,他迷迷糊糊地凑过去, 顺着锁链爬了上去,对于人类而言异常坚固对他而言只不过是稍稍费力。
他摘下了口塞,很想碰一碰露西的皮肤, 问她:“你疼不疼?”
可惜他没问出口。
海妖的歌声已经响起,那栋宅子里再也没有活口。露西特意留下了劳伦斯的命,单独为他唱了一支歌,那是海妖里的旋律里最为恶毒的一支, 听见的人会受尽折磨,最后失去呼吸,新陈代谢变得极为缓慢,但这并不是死亡,而是漫长到接近永生,享受着无尽的痛苦和寂寞被深埋于地底。
安德里亚能够感受到劳伦斯的心脏还在稍稍跳动,他还没有死,却被钉在棺材里,埋进土里,而那时露西纤长美丽的手指正搁在他的脖颈处。
海妖之间有什么爱,什么也不会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已经不到一个小时了,伊维斯甚至都能感觉到呼吸已经开始出现问题,供氧不足。
安德里亚转过身,警惕着身后的动静,轻轻在伊维斯的额头上烙下一个郑重的吻,讲:“等我们这次回去了,你会答应我的求婚吗?”
伊维斯并不晓得他要做什么,只好点了点头。
安德里亚用力搂住了他,手臂搁在伊维斯的肩头,低头咬破了手腕上的一条血管,塞到了伊维斯的嘴里,“咽下去!时间不够了。”
实验的最后一项是直接饮用混血的血液是否有效,结果是确实有效,但是效果不够突出,而且浪费。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办法了。虽说理论上一支药剂可以支撑五个小时,但在四个小时左右就会开始失去效果,出现乏力,呼吸不畅的症状,五个小时是接近极限的生存时间,那时候人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安德里亚迅速地点出一个气泡,手指缠绕着气泡的尾端,将伊维斯推了下去。露西的碧绿色的鱼尾已经浮在了两人的礁石边,安德里亚的鱼尾拦在了伊维斯下坠的方向。
露西如同一个看着误入歧途的孩子的母亲,“安德,我们和人类并不是同一个物种,能够永生不好吗?”
安德里亚摇了摇头,“不好,我并不期待永生。我只想和伊维斯在一起,我只要他快乐。”
他天生缺乏这种无私奉献,让别人快乐的情感,可是这种丢失的感情却在伊维斯身上寻到了。如果不是阴差阳错,伊维斯入狱,安德里亚可能永远也不会踏上,追求伊维斯的这一步。
他会害怕,伊维斯不喜欢自己,安德里亚几乎不敢想象这种后果,他可能会杀了伊维斯,再陪他一起死,两个人的尸体坠入深海,永生永世都在一起。
海妖的爱情便是如此,偏执,扭曲,病态,甚至容不下拒绝。
幸好伊维斯爱上了自己。
露西扯了扯嘴角,她也曾如此,直至遭到了背叛。她不会再爱上谁,她只想守着自己本来守着的东西。
伊维斯缓缓地坠入深海之中,昏暗的光离他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无穷无尽的寂静与黑暗。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到深海,可上一会他的身边有安德里亚,那样的黑暗便是美丽的,可爱的,动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