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藏匿着几十双圆溜溜的眼睛,点点目光像萤火虫把许良围在中央。
众妖用眼神互相盘问:你有证吗?
然后集体保持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妖精们的压力越来越大,猫妖开始挠树皮,鼠妖开始嗑松子,狐妖开始讲笑话……
这时不知哪只妖精念了一句“许哥哥快死了”,引得一众小妖整齐扑到许良身上痛哭流涕。
“你们别吵。”翠绿色的蛇妖盘绕着树干,头朝下吐出信子,凑近许良查探。
片刻后,他滑落在地,幻出少年模样,摇摇晃晃地走到许良身边,笨拙地解开他的衣扣。
“许哥哥中毒了,而且中毒很深,你们谁有解毒灵药?”
泛着蓝光的大蜈蚣从石头缝里爬出来,“俺们家有祖传的解毒-药,藏在水库,可是俺们没有许可证呀……”
众妖七嘴八舌献计,蛇妖思考片刻,把任务安排下去。
蜈蚣和猫头鹰一起去水库取药,鼠妖到群里借许可证,其他妖精有药的回去找药,没药的原地待命。
众妖忙作一团,蛇妖回到许良身边,再次掀开衣襟。
许良胸口有一块很深的淤痕,呈树根状向外扩散,把原本健康的麦色肌肤染成整片整片的紫色,**位处还分布着零星的暗红色斑点。
蛇妖擅长用毒,但也只知道这毒相当厉害,完全不知道怎么化解。
蜈蚣取药需要两个小时,还不知拿回来的灵药是否管用,但许哥哥气息微弱,好像随时会死。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蛇妖心中闪过,他抿了下嘴唇,歪着脑袋摸了摸自己的毒牙。
人类常说以毒攻毒,他是竹叶青,应该可以试试。
蛇妖忐忑地吸了口气,壮着胆子朝许良的颈动脉咬了下去。
就在毒牙即将刺破皮肤的瞬间,蛇妖忽然觉得背上一凉,接着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甩了出去。
后背皮开肉绽,甩出的鲜血溅了满地,蛇妖登时被打回原形,缩进草丛不敢动弹。
常净无暇顾及蛇妖,汗淋淋地跑到许良身边,想检查他的伤口,却看到了那片触目惊心的淤痕——紫黑色十分浓郁,几乎要穿透皮肤渗出毒汁。
这画面让常净隐约记起了什么,却又觉得十分模糊。
这时蛇妖发出微弱而痛苦的嘶声,常净正又急又气,马上把矛头对准了蛇妖。
他抓住蛇妖扔在地上,捡起一块儿尖锐的石头,二话不说朝七寸刺去。
手腕却被另一只手抓住,被迫停在了半空。
许良挣扎着坐起,制止了常净的动作。
常净回头:“傻良?”
许良摇头,“不是他。”
随着这个动作,他耳中渗出了黑色的脓血。
常净用手沾了些脓血放在鼻下闻闻,脸色当即更加难看,“到底怎么回事儿?我不是让你别出门吗!你丫怎么就是不听话呢!绑架你的妖精呢?跑哪儿去了?”
许良不动也不说话,只是久久打量着常净。
他不知道自己体内曾经存在着无明水,却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身上被取走了某种东西,随着那东西的消失,某种长久以来压制着他的力量也随之消解。
现在他终于彻底打碎了那道厚重的壁垒,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常净见许良已经意识不清,急忙从身上翻出一瓶救急保命的丹药,“其他的回去再说,你先把药吃了!”
许良抹了下鼻子,手指立刻粘上腥臭的黑血。
他瞥了一眼药瓶,“没用的,我快死了。”
“让你吃你就吃!”常净又气又恼,但就在这种时候,他的直觉反而比平时更加敏锐。
他盯着许良的眼睛,“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良笑了一声,“那不重要。”
常净忽然按住了许良的手腕。
许良:“怎么了?”
常净能清楚感觉到许良身上的妖气,冷声道:“你不是许良。”
许良笑了,眼角嘴角开始向外渗血,看起来有些诡异。
常净:“你到底是谁?”
“谁知道呢。”许良在常净脸上摸了一把,“常小猫,你还挺好看的。”
第八章 护身符①
常净皱眉看着许良,就像在看怪物。
许良微笑看着常净,却像在看食物。
片刻后,常净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许良反问:“你希望我是谁?”
常净烦躁地咬了咬牙,用力翻过许良的手腕,看向他的掌心。
许良手心儿里长了一颗芝麻大的黑痣,刚好落在生命线上。
常净:“不管你是谁,这身体都是傻良的。”
许良:“那又怎么样?我占着就是我的。”
“果然。”常净死死扣住许良的手腕,急促念了个咒,一张净符应声飞来。
常净不看净符,只是很自然地动动手指,轻薄的白色纸片就稳稳地落在了食指中指之间。
“呲”地一声,符文上的字迹忽然一亮,流泻出月辉般的淡光。
许良看着净符,“我这还没死呢,不用急着烧纸。”
常净令净符靠近许良胸口,冷声道:“要么滚,要么死。”
许良又仔细把常净看了几个来回,接着认命似的把眼睛一闭,“好,我死。”
常净自觉仁至义尽,不再耽误时间,又低声念了一句,净符顿时光芒大作。
许良却迎着强光睁开了眼睛,笑着说:“不过我会拉着傻子给我陪葬。”
常净心中迟疑了一瞬,但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净符贴上许良胸前的皮肤,盖住了淤痕。
他一手抓着许良,另一手按着净符施加压力。
净符是常家祖传的符文之一,分别在子午时分两次绘制而成,蕴含着很强的灵力,按照常净的推测,只要用净符赶走了那只附身的妖精,就能去掉许良胸口的淤痕。
可没想到的是,净符贴在许良身上几秒钟就开始变暗。
紫黑色的淤痕就像流动的墨汁,居然渗透了符文。
片刻间,符文变成了一张黑漆漆的废纸,常净心道情况不对,急忙收手,但掌心还是被染上了一层黯色,皮肤传来一阵烧灼般的疼痛。
常净攥紧拳头看向许良,许良面色惨白,黑血顺着嘴角溢出,又从下巴滴落,带着浓浓的腥气溅在常净手上。
情况完全出乎常净的预料,他一时有些无措,着急地用袖子帮许良擦拭嘴角。
许良咳了一声,急促的呼吸中带着浓重的杂音,用力抓住常净的衣襟,抬头看着他的脸,很明显有话要说,却发不出声音。
诀别似的目光让常净心中一颤,“傻良!”
许良嘴角勾了一勾,闷哼一声,垂头倒在常净身上。
眼前再次漆黑一片。
许良看不见也听不见,却没完全失去意识,他觉得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薄,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等死的感觉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
浑浑噩噩中,许多画面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铺展开来。
许良看到五岁的自己拉着四岁半的常净,偷了常家爷爷留下的陈年好酒,把它倒进缸里祸害金鱼。
他看到自己爬到厨房外的大桃树上,摘了刚刚成型的毛桃丢给常净,常净张嘴就啃,结果弄了一嘴桃毛,嫩生生的嘴唇愣是肿成了两片香肠。
他看到两人撒尿和泥,在泥坑里插满红红绿绿的小旗。
他看到浴室的大木桶里,常净趴在桶沿儿上打着瞌睡,水汽把他的脸蛋儿蒸成剥了壳的虾米。
他看到自己把一个脏兮兮的铁皮盒子交到常净的手上,说这里面放着我的宝藏,你要好好儿替我保管,等我们长大了再一起打开。
常净跟他拉钩保证,两人拇指对着拇指,盖了个傻里傻气的印章。
接着画面跳转,他站在公墓一角,远处的树下站着个穿了长衫的少年,他走过去拉住少年,把一颗奶糖塞进他的掌心……
蓝紫色的亮光从南向北划开黑暗,照亮了视野。
零碎的记忆瞬间消失,许良发现自己醒了,试着低头,脚下却空无一物。
他好像飘在空中,却没有虚浮的感觉。
“对不起。”
有人朝他说话,语调缓慢而带着空旷的回响。
许良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抬起头来,就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紫灰色长衫,长发垂到肩上,一看就不是现代人该有的打扮。
许良上下打量着少年,“你算什么鬼。”
少年声音清脆,语调却毫无波澜,“我不是鬼,是妖。”
许良笑了,“听说妖界最近流行麦昆和西太后,按这个标准来看,你这衣服简直土得掉渣。”
“我是月濯,天生念旧。”
“鸑鷟?那个笔画特别复杂的凤凰?不是已经绝种了么。”
月濯缓缓点头,“以前笔画确实复杂,《现代汉语妖典》改版之后就不那么写了,现在是月亮的月,濯洗的濯,绝种倒还不算,不过我是最后一只,你可以直接用这个名字叫我。”
许良看着月濯那张清俊的小脸,“说吧,你哪里对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