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江南织锦缎
在古代结个婚真够麻烦,从早到晚——又是跨火盆又是射箭,等我和楚筱叔侄两个一路像连体婴似的被人牵着拜完堂,我已经累到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了。
可惜我没楚筱那么好运,她行完礼能回屋补觉,我却还得应付晚上的婚宴。
几十桌的好酒好菜,上座中座下座依次排开,王府后院人头攒动灯火通明,客套话此起彼伏。
“多谢各位捧场本王大婚,今儿本王高兴,各位不必讲规矩,都随意一些吧,坐坐坐,喝酒,喝酒。”我站在台上说这话时脚步虚浮有气无力,眼睛底下两泡青黑眼袋十分明显,看着很不真诚。
事实上,我觉得自己就差把“赶紧吃完赶紧滚蛋”写脸上了,估计底下来参加婚宴的人也是这么想的,一个个全缩着膀子不敢接话。
不敢接话也不敢吃饭,气氛一时有些诡异,我一个人吃饭很寂寞,无奈掐着竹筷往台下扫一眼:“愣着干什么,快吃饭吧,还要本王下去喂你们么?”
噼里啪啦一阵端碗夹菜的声音。
“这就对了,各位且放开了吃。”我满意笑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杯酒本王敬你们,各位吃完饭就赶紧回去歇了吧,都是国之栋梁,大半夜的累着不好。”
话音刚落,近六成人起身和我告辞,剩下四成端坐的,三成是腿软站不起来的,一成是自持与我关系不错的。
当然这其中也有些异数,例如文澈文状元。
文澈今日穿的也很有意思,明明是参加婚宴,他却从头白到脚,一眼望去和奔丧似的,别有一番趣味。
我对文澈的一贯印象就是提神醒脑,遂没忍住多看了两眼,文澈发觉我看他,梗着脖子不甘示弱瞪回来,瞪的我又想逗弄逗弄他了。
想到就要做,我放下筷子口齿清晰冲他喊:“文状元,你府里的水仙姑娘怎么样,感觉还值两千两银子吧?”
文澈一双眼小鹿似的瞪溜圆:“多谢殿下慷慨,值,太值了。”
底下其余人等又开始抽冷气,我发现我每次和文澈说话都能让他们抽几口冷气:“既然值得,怎么不见文状元向本王表示一下感激之情?”
“怎么没有表示。”文澈轻轻勾起唇角,笑带讽刺:“臣送的那口楠木棺材可是为殿下量身定制的,价值不止两千两。”
我甚是心忧的叹气,竟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出言不逊,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不能发作,又不能不了了之,我只得冲台下的章远使眼色,后者点点头,晃着肥硕身躯站起来打圆场:“殿下恕罪,文状元是在说笑呢,棺材棺材,可不正是升官发财么?”
“说的有理。”我笑道,装作没瞧见身旁李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文状元有心,来人,赏他十匹织锦缎。”
织锦缎是上品绸布,一年也产不出多少匹,故而除了皇室或一些富可敌国的商贾,很少有人用得起。
最重要的是——三年前楚平带人从邱将军府里翻出的龙袍所用布料与真的龙袍无异,正是织锦缎,我赐文澈十匹织锦缎,也是提醒他从当年的证据入手翻案,全看他能否想到这一层。
我既然允了文澈查案,怎么也不能让他空手而归。
既要让他“揪出”真凶,又不能把我自己折进去,我琢磨来琢磨去,只好死道友不死贫道——卖章远了,谁让他当初想不开,非要用楚平送的织锦缎缝龙袍呢。
证据就是破绽,邱将军府里根本没有织锦缎。
……
“郡主睡下了么?”酒足饭饱后,我打发走一众宾客晃回屋里,隔着屏风鬼鬼祟祟往里间张望:“睡前有没有吃东西?”
“回殿下,郡主已经睡下了,睡前只喝过一杯茶。”豆子很机灵,知道跟着我叫楚筱郡主,没叫她王妃:“奴才给郡主的茶都是顶好的,这一觉,郡主能睡到日上三竿。”
我赞赏道:“漂亮,你在这儿看着她,本王……”
豆子眨眨眼:“殿下,柳公子在书房。”
我“……呵。”原来有个太“善解人意”的仆从也很苦恼。
我最终还是去了书房,推门进去时柳彦清已经伏在桌案上睡着了,走近些看,昏黄烛光映在他半张精致小脸儿上,十足惹人犯罪。
“彦清,醒醒吧,去床上睡。”我推了推他,没推醒,于是坏心眼的伸手覆住他口鼻,柳彦清喘不上气,迷迷糊糊睁开眼抬头看我,期间清浅呼吸喷洒在我手心里,细细碎碎挠的人心痒痒。
“殿下。”柳彦清不消片刻便彻底醒了,认出是我,匆忙将桌子上摊开的一本旧书收到怀里。
书名是《精鬼杂谈》,摊开那页写的是借尸还魂,我看的很清楚,没点破。
“听说殿下今天送了文状元十匹织锦缎。”
“嗯,是有这事,你的消息倒挺快。”
柳彦清不看我:“章大人的织锦缎也是殿下送的,文状元若真揪住这条线查下去,殿下会受牵连。”
“送出去的东西就和本王没关系了,章远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弯眸道:“况且能保他活命的只有本王,章远断不会把本王咬进去的——届时本王最多落个办案不力的罪名,被罚几年俸禄罢了。”
“彦清,若本王没记错的话,你也是个举人吧。”
柳彦清猛的抬起头看我:“是。”
“你想参加今年的科举么?”
“何必去凑热闹,以我如今的身份参加科举,中不中都会落人话柄。”
“你只说想还是不想。”
“……不想。”
“……”
“罢了。”我不再自讨没趣,甚而有些狼狈的转开话风:“本王今晚想在你这儿叨扰一晚,彦清不会介意吧?”
柳彦清挑起一边眉毛:“当然不会,殿下睡地我睡床,还是我睡床殿下睡地?”
啧啧,这姓柳的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我自觉憋屈的不行,抖抖眉毛做足凶神恶煞的模样,哪知话出口却变成:“……自然是你睡床本王睡地。”
柳彦清点头:“甚好。”
我忽然想回自己房里和睡成死猪的楚筱挤挤了。
柳彦清房里的地板又凉又硬,我裹紧一床被褥翻来覆去睡不踏实,临近天明才有点睡意,哪知美梦刚开一个头,就被豆子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吵醒了。
“殿下,快起吧,吏部章大人拜见。”
吏部章大人……章大人……章远,我猛的弹坐起来,一没留神把腰扭了。
“殿下,您这是……”豆子见我扶着腰出来愣了一下,而后探头探脑往门里看,被我挺直脊背挡了回去:“一会给本王拿点红花油来。”
豆子看我的眼神有些古怪,半晌点头哈腰道:“是是是,殿下放心,奴才一会就来送。”
“……好,快些送来。”我直觉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什么地方有错,只得作罢。
洗漱过后绕到前厅扒着门缝看了一会,见章远正捧着茶杯唉声叹气,圆圆的身体硬塞进一张小木椅子里,肥肉甚至被椅子扶手勒成几截,非常滑稽。
我其实很怕章远哪天猝死于高血糖高血脂之类的疾病。
“章大人是打定主意不让本王睡个安生觉了。”看够了,我感慨一声推门进屋:“这天才刚亮,到底有什么事儿值得章大人一大早到本王这儿来?”
方才在我进屋时章远便把苦恼神色收起来了,此刻听我这么问忙拱手告罪:“殿下恕罪,下官今日确有要事。”
我点头示意他继续,心中已隐隐猜到七八分。
“殿下昨晚大婚,恐怕一时高兴酒喝多了些,有些事不记得了——比如……比如赏文澈织锦缎的事儿。”章远摸不准我心思,斟酌着用词边说边冒冷汗:“殿下想是忘了,三年前那事……下官,下官的织锦缎也是殿下赏的,文澈是个聪明人,万一……万一……下官锒铛入狱倒是无妨,连累殿下就……就不太好了吧。”
“连累本王?”章远这话说的吞吞吐吐却很漂亮,分明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却要一副处处为我着想的模样,听到一半,我忍不住冷笑道:“只要你认罪,本王又怎么会被连累?难道章大人想说——三年前那东西是本王授意你去做的?”
章远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官不敢,下官对殿下衷心耿耿啊!”
“章大人这话说错了,你是臣子,臣子该对皇帝衷心才是。”我勾着嘴角似笑非笑瞧了章远一会,直到把他吓的跪在我面前连连磕头才肯罢休:“章大人起来吧,你为本王做的事本王都记得,断不会亏待你的。”
“殿下的意思是?”
“过两日文澈若真问起来,你只管认罪就是了,本王会打点下去不让你吃苦的。”顿了顿,我又压低声音道:“章大人这些年赚了不少吧,依本王看,你做官的天赋远没有经商的天赋高。”
章远皱着眉沉吟片刻,忽然眼睛一亮,退后两步对我行了个大礼,眉眼弯弯道:“多谢殿下提点,下官告辞。”
真上道,真人才,不枉我费心保他:“不客气,本王就喜欢你这样脑子好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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