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被吴叔身体遮挡住了,众人这才注意到这乞丐的左手臂,那里衣袖从中部开始就空荡荡的了,显然是手臂肘关节以下全部失去了。
被吓着了的年夏可怜这位乞丐,从王铄身边蹭出来一点说道:“他确实可怜,就给他点吃的吧。”
吴叔气道:“你年纪小,就容易被表象所迷惑,等你年纪再大点,经历的事再多点,就会知道怎么分辨了。”他又转头对着乞丐道:“你这个年纪也正是壮年,要是往常,就是男人事业的高速发展期啊,对,你是缺了一只手,不过能干的事多着呢,这里不是靠海吗?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啊,海水每次涨潮都留下很多小鱼小虾,你勤快点,每天去捡点来吃,也不致于饿肚子吧。还有啊,什么你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全都是废话,全都是骗人的吧。”
那乞丐竟没有再装出可怜无赖相,而是带着一丝痛苦的说道:“我这一生,我都不会再靠海吃饭的。”说着,竟然弯着腰转身要走。
年夏还是不忍心,哀求的看着王铄,王铄沉声说道:“好了,你过来吃点吧。”并且让出了一个位置。
吴叔还想要说什么,不过看其他人都没有反对,也就咽下了想说的反对的话。
众人坐的开了一些,让乞丐也坐下,年夏给他盛了满满的青菜咸肉汤,还抓了几块玉米饼放在乞丐手里,乞丐一口气喝完了一碗粥,大声的吧嗒嘴,眼里竟渗出些眼泪来,他叹了口气说道:“我说我有八十老母,3岁小儿的话,自然是瞎编的,末世后,我讨饭讨了这么久,不是被打,就是被骂,我今天是真没报希望能讨到口吃的,不过我也真是个孤家寡人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来,小孩儿,再给我盛一碗。”
说着,他把碗塞给了年夏。年夏有点委屈的看了周围人一眼,又给乞丐盛了一碗。
这个乞丐骨子里的油滑看来是改不了了。
顾海好奇道:“你说讨不到饭,那你平时吃什么啊?”
乞丐笑笑:“到处都是吃的啊,草啊,树皮啊,最不济,还有观音土呢。”
顾海和年夏都惊呆了,他俩知道人饿极了是什么都吃的,但是听人亲口承认吃泥土,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乞丐丝毫不念着年夏给他食物的情谊,嗤笑着说道:“少见多怪,俩小毛孩子,命可真好。”那神情中透着十分的嫉妒,他边大口吃饼边不忘感叹:“现在啊,可不比以前喽,以前讨饭,那是十块百块的往钱盆子里给,给少了,我还不习惯,现在啊,讨到口吃的都难喽。”
年夏又惊讶了:“你,你以前就是讨饭啊?没有工作吗?”
乞丐不屑道:“工作,白领赚的也没我多啊,我只要躺在那里就能赚到钱,多好呀!”乞丐的表情,竟是在怀念以前的日子。
吴叔愤愤道:“老骗子。”
乞丐听见了,也不以为意。
乞丐随后又对年夏道:“你以后长点心吧,不要轻易再被人骗了。多跟着你这些哥哥多学着点吧,他们哪个都比你强,说实话,我以前讨到的钱,也大多是你这样的人给的。”
年夏是个善良聪明的人,他听得出乞丐这几句话是为他好呢,笑的暖暖的说着:“我知道啦,不过,你……,呃……,我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还是不要讨饭了,少了一只手也能养活自己啊。养活自己,还能帮帮别人,那多好呢,这样你就不会被打被骂啦,相反人们会喜欢你,感激你,这样不是更好吗?”
乞丐愣了愣,因为年夏的笑容,抑或是他的话,让乞丐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我以前,我姓陈,你就叫我陈乞丐吧,大名儿没人叫,你叫我,我都不一定反应的过来呢,我是一个普通渔民的孩子,从小就知道自己以后也是要当渔民的,我也早出晚归,我也曾奋斗过,我也曾年轻过……。”
据乞丐说,他是在洋海市海边的一个渔村出生的,那里的人世世代代打鱼为生,从一条小渔船,发展到要几十个人合作的大型燃气渔船,生活是越过越好,可是回过头来想想,还是在捕鱼,还是在风雨大海中谋生活,危险无处不在。
陈乞丐就是最最平常的一个渔民了,他与同乡人一起合伙买了个渔船。
“那几年,补的鱼真多啊,赶上好时候了,腰包里鼓鼓的,真是,每天都精神百倍,干劲十足,虽然赚到了很多钱,可我还是想再存点钱,再做个小生意,才娶个媳妇,你们可能不了解我们的心理,世代渔民,当然有的人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考虑的并不多,也安于这样的生活,但是更多的人做梦都想摆脱渔民这身皮子,不想与风浪博命,不想每天都一身腥味,不想到最后,腥味都好像融入到你的骨子里,洗再多遍都没用,挣再多的钱也不想干,但是大多数人还是没能摆脱得了命运,渔家的孩子都结婚早,生小孩早,手中根本就攒不了钱,我一门心思的想摆脱,压着自己没有结婚,总想着等攒够了钱,做了小生意,有其他活路,再找个媳妇,生个小孩,小孩不要多,两个就够了,我一门心思的培养他,把他培养成个大学生,如果不是后来……。”
后来,乞丐和他的同乡捕鱼的时候,遇到了一条鲨鱼,那鲨鱼非常大,力气惊人,周围水域都被他搅的动荡,被网住的鲨鱼开始一直往反方向游,企图挣破渔网逃生,渔船都被它带动,乞丐和他的同乡也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拉住渔网,妄想留住这条鲨鱼,鲨鱼开始一点点被拉像渔船,一点点被拉离水域。
“后来那鲨鱼不甘心就这样被捕,还在努力挣扎,最后,竟一头撞向渔船,渔船被大力撞击,摇晃不休,鲨鱼,鲨鱼撞了一次还不停止,势必要弄到鱼死网破的样子,开始一下又一下,不间断的撞击渔船,渔船再也保持不住平稳了,渔船不断倾斜摇晃,在船上的人都被摇的东倒西歪的,我那时候还抓着渔网呢,想也知道受到的冲击有多大,最后我放开了渔网,却反而正赶上鲨鱼的再一次撞击,我不小心掉下了海,在海里挣扎几下,我就看到鲨鱼的大嘴朝我张开,那时候真是怕啊,我闭上了眼睛,完全忘记了自己会游泳这件事,下一刻,剧痛袭来,鲨鱼一口咬掉了我的左手,剧痛反而使我清醒,船上的同伴也在大声叫我的名字,还扔了一圈绳子下来,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迅速游了几米,抓住了绳子,同伴把我拉上了船。最后,我们放下了渔网,让鲨鱼游走了。”
周围的人默默听着乞丐的话,不知道要怎样用言语来安慰他。
乞丐笑笑:“那一次,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上船了,如果可以的话,我都想远离大海了,不过没办法,我的兄弟姐妹侄子侄女还都在海边呢。我离不开。”
顾海忍不住问:“后来呢?”
乞丐道:“后来啊,后来同乡送我去医院治疗,好险,保住了一条烂命。”
年夏不赞同道:“不要这样说自己,生命都是可贵的。”
乞丐扯了扯嘴角:“我虽然活下来了,不过我从此怕上船,连靠近海都怕,不说我这种情况,只说少了一只手,就不适合再待在船上了,我是个残疾人了,我家里人帮我申请了残疾人低保,不过我当时也还年轻,三十来岁吧,低保又怎么够我生活呢,我讨厌渔船,不过我长这么大,也离不开渔船,我所有的东西,都是渔船,都是大海给我的,离开了渔船,钱也花光了,我又事个废人了,我一蹶不振,整日酗酒,低保的钱拿来喝酒都不够,最后,我因为喝酒太多,胃穿孔,再一次被家里人送进了医院,我差一点,再一次死了,我再也不敢喝酒了。”
年夏道:“不喝酒是好事啊,接下来,你就应该好好找个活过日子了吧,不过,怎么会变成后来这样?”
乞丐道:“我是想找个活好好过日子的,不过我一没技术,现在也没有好身体,哪儿能找到什么活呢。最后还是残联的一个大姐给我在厂里介绍了个活,我也真真切切的想好好过日子的,可是厂里规矩严,对于在渔船上长大的无拘无束的人而言,这是多么难捱的一件事,厂家工资低,我想好好干几年,再找个不介意我残疾的女人好好生活,这简直不可能,不过我还是在坚持,一直坚持,因为我不知道除了干这个,我还能干什么,不过就在这时,一件事彻底压垮了我,压垮的是我作为人的尊严。”
众人心里咯噔一声,屋漏偏逢连阴雨,说的就是乞丐的事吧,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使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面目全非。
“我在厂里上着班呢,家里小弟给我来电话了,他说我老娘病了,现在在医院里,让我赶紧过去,我赶紧过去了,可医生说做手术需要几十万,做了手术就能好,可我们哪凑的出来几十万啊,我求爷爷,告奶奶,死皮白咧的借啊,我把我一辈子的好话都说尽了,我把我所有的尊严都丢尽了,还是凑不够手术费,我老娘看在眼里啊,她要求回家过生日,那天正好她过生日,我们给她买了个大蛋糕,学着外国人围在一起,给她唱生日歌,等我们睡过去后,老娘自己一个人出门了,第二天我们找遍了整个村子也找不到她,后来,她的尸体是被海浪给冲上岸的,家里人这才知道,老娘不是怕家里为难而离家出走了,而是跳海了,老娘一辈子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不过对我们几个孩子是真好,她宁愿死也不愿意为难我们,从此我害怕大海,可我又爱着大海,那是老娘死亡的地方,那是她爱着我们的方式啊,可我对自己又自我厌恶了,我总想着是自己没用,才把老娘逼到这份上,我要有很多钱,我要让老父亲过上好日子,你知道,人老了,总有各种毛病,我要让老父亲以后得了病得有钱治。”乞丐说到这里,擦了擦眼睛,不管他是怎么最后走上乞讨这条路的,他最初的初心让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