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隙怂了半天,愣是没敢说出什么来,他脑中千百般起起伏伏,眼前时而浮现小奶娃时期的牧单,时而又印上温柔高大的男人,时而又出现他师父焉坏焉坏的笑容,时而又出现那……
想到那个妖,云隙慢慢收起了扭捏的心思,将神识捋顺一遍,深深吸口气,正准备说出口时,喉咙突然收紧三分,苦涩起来。
他扛着心头的那份涩意,垂眸道,“单~儿~,我~定~过~亲~了~。”
牧单猛地睁大眼睛,哑然无声半晌,收在袖中的手腕缓缓握了起来,用力之大指节泛出青白,他想了很多很多云隙的回答,却没曾想竟是这般无可奈何的一句话。
“云隙……”牧单的心疼的无药可医,像万千尖锐的细针从天而降,将他扎的遍地生疼,他的声音哑的厉害,“若,没有订了亲,你会答应我了吗?”他说出这句话时心底猛地空了,裂开一条大缝呼呼刮着汹涌的狂风。
小蜗牛定过亲了。
他的小蜗牛和他不知道的人定过亲了。
那个人是谁,又怎么能让骄傲的小蜗牛同他订了亲?
牧单想的胸腔发疼,喉结滚动,眼底浮现痛楚和无助。
云隙说不出话,紧抿着唇,望着牧单此时的表情,一颗慢吞吞的蜗牛心也跟着慢吞吞起了疼意。他在心底真真正正幽怨起他那老不正经的师父,做什劳子为他订了那亲,又怨起与他定亲的妖,怎么就看中了他。
可说到底其实,他最怨的是他自己。
云隙深吸一口气,左右看了两眼,匆匆道了句他先出去一下,起身爬下偌大的龙床。
就在他脚尖刚落地时,腰身从后被紧紧环抱起来,半分都容不得他挣扎,牧单艰涩道,“云隙,那我可以爱你吗?我只陪在你身边,不会让你为难,若你想要离开,只需和我说上一声就好,我要亲眼看着你走出我的视线。”
云隙任由牧单将他翻了过来重新揽入怀中,他信他不会让他为难,信他能亲眼看着他离开,可他不信自己真的能对牧单再次说出离开的话,若他真想离开,到那一日起,他或许真真会不声不响静静走出牧单的生活。
他含在舌尖几缕苦涩,慢慢道,“单儿~~,人总会死~~,会轮回~~,我是蜗牛~~,无法像《十世缘》中所写的白狐狸般生生世世去寻轮回的爱人~~。”
他是蜗牛,他很慢,他慢吞吞的时候让他会感觉很舒服自在,他想不出若有一日,也会像白狐狸拖着病躯和相思的折磨去寻一人,寻他轮回,陪他长大,同他相爱,再看他一世又一世的死去。
云隙闭上眼,他这般自私,懦弱,胆怯,他不敢向谁许下这样的诺言。
牧单箍紧他的肩膀,深深抱着他,嗅着云隙略带清香的墨发,心疼道,“好。我答应你,你别喜欢我,只让我留在你身边陪着你就好。”
他是他的小蜗牛,他只盼着他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必在乎,做天地之间最悠闲的小妖就好,这样很好很好,他日他死去那一刻,就带着这段无法磨灭的回忆入土,履行他的誓言,决不让他的小妖为他伤心难过,不让他辛苦辗转去寻下一世的他。
牧单这般想着,胸腔疼的发颤,却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若他不能陪他白首到老,倒不如留给他一段清浅的回忆,等过上千百年之后这小妖再想起来,牧单希望他带给他的是温暖如初值得一笑的故人,而不是让他落寞难受郁郁相思的爱人。
尘世之间的一切折磨与苦难他都愿意扛着,只愿他的小蜗牛透白的壳上不染上一丝的尘埃。
云隙低着头,眼睛却慢慢发红了,捏着牧单墨色绣纹的袍子边缘一点点收紧在手心,他噘着嘴闷闷的嗯了一声。
*
青瀛环胸望着被贴了符咒的精钢大牢,偷偷用眼风扫向身边气氛凝固的一人一刺猬。
阿团坐在绪卿怀里,小爪之间还抱着啃了半拉的大苹果,仰着小脑袋固执道,“大人,我自己进去。”
绪卿托着小刺猬侧身而立,冷淡的盯紧掌心灰呼呼的一团,沉默不语。阿团被他这略显冷酷的目光看的慢慢浑身发抖起来,无意识将背上的小刺都一根根竖了起来,抱着柔软的腹部做出准备攻击的模样。
绪卿看着这小东西被吓成这样,忍不住从心底最深处长长叹了一声,勾了勾唇,低头凑过去在阿团圆溜溜的黑眼睛的注视下吻了吻他的小脑袋,“真想把你吃了。”
吃进肚子里让谁都见不着,每天都只能任由他肆意疼爱,不会再受伤,不会为了谁伤心难过。
阿团听见这话,黑眼睛突然一亮,小爪摸着苹果犹豫的说,“你若是喜欢吃刺猬,去山间野路中捉几只就可以,但是不要吃掉刚生下来的和怀孕了的刺猬,也不要吃开了灵识的刺猬,因为会疼……”阿团咽了咽口水,纠结劝道,“其实刺猬真的不好吃……”
噗。一旁的青瀛实在扛不住笑了出来,摸着自己滑溜溜的脸,发自内心的笑道,“木头比木头,看谁更像木头。”
阿团纠结的咬住自己的小爪,疑惑的问,“上仙公子是什么意思?”
青瀛耸耸肩膀,“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想问,我们何时才能进去?”
又回到这个话题,阿团拉住绪卿的拇指垂着小黑眼,恳求道,“让我自己进去,我只说几句话,不会出事的,好不好?”
绪卿忍不住又想要叹气,用手指蹭了蹭阿团小小的毛绒绒的小脸,“好,亲我一下,我就在外面等你。”
阿团捏着小爪磨磨蹭蹭忐忑的打算站起来,绪卿在他站起身的同时将阿团幻化出人形,搂着细窄的肩膀朝少年红润的薄唇上撵了下去,耳旁听到青瀛贱兮兮的啧啧声,哎呀呀直呼了三遍,老树要开花,简直太可怕。
阿团被开放时满脸发红,低着头被绪卿整理好了一头软软的黑发,在身后如炬的目光中跟着青瀛走进了昏暗严密的精钢牢中。
等直到再出来时,大理寺外天色黯淡,浓浓夜色静谧的在秋风中到来,阿团安静的趴在绪卿手心望着外面,看着斑斑树影在风中舒张有力的枝桠朝天空中的星辰伸展,好似要将这一池夜色环入怀中。
阿团将目光投的更深了些,想从这片黑郁的森林中看到些什么,可他睁累了一双眼也只看到越来越浓的夜色。
他用爪子挠了挠肚子,翻个身望向托着他不疾不慢悠闲行走的男人,小声问道,“那些坏人为什么要抓公子?他们会伤害公子吗?”
绪卿等了一下午,等着这只小东西落寞的走出精钢牢,等着他会告诉些什么,说一说那牢中的人是谁,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何伤心难受,纵然这些答案绪卿通通知晓,却甚是想从阿团的口中听到。
结果没料到……绪卿暗自咬了咬牙,他就知道,那只小蜗牛才是他与阿团之间最大的障碍!
绪卿在心底骂了两声,步子一转朝另个方向走去,阿团疑惑道,“大人,你走错路了。”
“嗯。”绪卿用棉布小毯给阿团盖了盖身子,“带你去别处吃好吃的。”
离那只自大的蜗牛有多远走多远,最好这辈子大家不要有缘再见了!
绪卿口中那只自大的蜗牛此时正趴在温泉殿旖旎的雾气中,扭捏的望着涟漪水雾中闭目休息的男子,暗戳戳的红着脸,一双触角抖啊抖啊,就是不肯好好望一望泉子中的男人。
牧单无奈的靠在细腻微凉的石泉壁边缘,“我还不能过来吗?”
云隙仰着触角望着头顶,“不~准~!”
牧单从水中刷的坐了起来,“我给你换换水,等下再过去好吗?”
“不~用~!”云隙换了个头顶望着,别扭的抖掉小背壳上的水珠,听着另一边的动静,一整只蜗牛红的像被煮熟了般发烫。
其实他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怎的了,自从两人将一些话说开之后,他就觉得自己有些不大对劲了,平日里坦荡荡的蜗牛一瞧见牧单就脸色发红,红的他不敢化出人形,怕被谁瞧见了笑话。可他化成蜗牛后视野更加开阔,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总是控制不住般把两只触角飘在单儿的身上。
牧单沉沉凝视着别扭的小蜗牛,唇角带着抹不去的笑意,听云隙咳了两声,问道,“那~鬼~胎~怎~么~样~了~?”
“在吏部存放着,此事你莫要管了,我会处理。”
云隙傲娇的寻了个借口,甩过去触角隔着一泉子氤氲雾气瞪着那边被水雾模糊了的影子,“你~能~查~到~鬼~?”
牧单摇头,“查不到,但不想你去查。”
云隙在心里皱眉,一句话刚要出口,忽的想起牧单白日里说想让他当一只四界之中最清闲自在的蜗牛的话,偷偷红了红脸,幸好他一身蜗牛肉肉,白净通透,纵然自己能红成油焖大虾,外表也丝毫看不出些许异常。
他弯着触角小声嘟囔了句,其~实~他~挺~厉~害~的话,然后乖乖又缩回了小背壳中,打算找个时日好好反思自己这般心境究竟是怎地了,再寻几本民间话本来翻一翻可有什么解决之法。
云隙在小壳中正想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水花溅起的声音,刚探出触角,就看见牧单赤裸精悍结实的胸膛朝他压了过来,温柔的将他从盛满温泉水的釉瓷小杯中捏了起来放在手背上,低沉问道,“云隙,给我讲一讲和你定亲的那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