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师父留下来的烂摊子,甩手蜗牛又忧愁起来,皇帝探手按了按他眉心,云隙仰头望他,皇帝道,“愁什么,你想做什么我帮你做便是。”
云隙笑了下,纵然这只牡丹花才是自己最大的麻烦,但听他说这句话时也不由得心中软了软。
“那你同绪卿上仙所说的法术又是什么?”皇帝问,为何神仙的法术你想他有效便有效,想他没效便没效?这种话听着很是耳熟,与那山中寺庙拜佛的和尚说的一般,你信佛,佛就灵,不信便不灵。
云隙老神在在,“绪~卿~呐~,是~一~根~送~子~神~木~”
皇帝,“?”
云隙有些气恼,怎么这么笨呢。
“你~且~将~他~的~名~字~倒~过~来~念~一~念~”
哦!
皇帝在喉间将绪卿这两个字颠三倒四念了几回,只把云隙气的想敲他脑袋,“念~他~在~凡~间~的~名~字~!”
皇帝故作委屈,拉着他的手,慢悠悠踩着山涧的落叶往回走,顺从云隙的意思,念了一遍,顿时睁大了眸子。
第39章 蜗蜗皆可生
项薛棱, 冷雪香。
皇帝舌尖反反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 眼前浮现夜空中那一束高枝雪白的冷雪香木, 当年他恳求皇爷爷为这地开辟成园,搜罗天下奇珍异草充实似锦苑, 皇子叛乱的那几年, 他在牢狱中曾多次拜托牧廷耀去看一看他那如珍似宝的树。
他还记得牧廷耀嘟嘟囔囔话也说不清楚的向他抱怨, 这树树怕是早已死了, 通身惨白,几年也不见着发一两枝嫩树丫, 更别说开花了。
惨白的冷雪香只有皇帝知道在夜月中有多美, 银装素裹, 树桠间氲着月华光晕, 春夏秋冬, 静静伫立。
他茫然的停下脚步,原来, 项薛棱的真身绪卿上仙便是那株树。
云隙回头疑惑的望着他, 以为他没听懂,便耐心解释, “绪~卿~是~神~木~, 送~子~神~木,似~锦~苑~那~株~。”
又硬又不好吃的那株树, 你很喜欢的那株树。
皇帝沉默,点点头,没再过多说话, 一行人趁夜色回到了王宫。
深秋的似锦苑内静谧无人,水法汩汩冒着清泉,水露落在青玉石上嗒嗒嗒的响,水雾朦胧。星辉草合了花苞,只剩下柳眉似的小叶在风中窸窸窣窣。
云隙托着腮帮子蹲在悲鸣花前,捏着梨木小勺有一下没一下的往那花骨朵上涂蓝田蜜,他目光认真专注,手中的动作却没了往日的行云流水,对着一片花苞来来回回抹了好几遍,认真的有些出了神。
风中送来一声若不可闻的呻吟,云隙抬眼朝西望去,西苑中有一顶八角凉亭,亭前台阶上坐着衣袍如雪的绪卿上仙。
云隙撑着脑袋想,若他这么黑,必然是不会穿的这么白的,长得倒还算俊俏,不至于被人说上一句这上仙黑丑黑丑的。
只黑不丑的绪卿上仙抚摸着膝盖上趴着的小刺猬,云隙想和他探讨一下自己刚刚这么出神的原因,但又碍于路途遥远不想动,打算捏了个唤醒阿团,让他过来传个话。
他这个决还没捏出来,绪卿上仙冷冷的瞪他一眼,云隙慢吞吞翻个白眼,瞅什么瞅,再瞅也比你白。
云隙想了想,“白~漓~国~怎~么~办~?”
项薛棱不再是项薛棱,那木头上仙还会管他这一世的杀父之仇夺权之恨吗,涟丝毒对凡人而言是致命毒药,对神仙来说却没什么作用,他能帮阿团解了毒,但甘心就这么算了吗,云隙心下道,要是就这么算了,也忒忒忒窝囊了,这个木头还不如凡人呢。
“他还活着,就要活完这一世。”绪卿道,纵然他被云隙逼出了仙魄,有了神思,能跳脱凡人的定数来掌控大局,但理是这个理,就是……不解气。
绪卿望着怀里团成一小团的东西,云隙来的太过于恰巧,多上几天,于他毒发前将他逼出仙魄,恐怕不会再有如今他与小刺猬的纠缠,少上几日,于他带走小刺猬后出现,怕是即便项薛棱是绪卿,爱上阿团的也只是凡人,并非他这个上仙。
而云隙出现的时刻,项薛棱心境模糊,藏着的仙魄对阿团而言也还未悟出个什么门道,晚上那么些时日,等他悟出来后,也只会当这小东西不过是绪卿下凡时遇上的一世情人罢了,哪里还未有如今秋夜月下,捧团独坐,望着小东西的酣睡,还能再回味一下下昨夜的抵死缠绵,绪卿上仙的一颗木头心都要被迟来的春水荡漾化了。
云隙闷闷的瞧着他,不就是棵送子木吗,他们蜗牛可是不分雌雄,蜗蜗皆可生,根本不需要供拜这仙,绪卿也正是因为自己这送子法术对蜗牛没啥用,也不大喜欢这东西。
唉~~~云隙仰着浩瀚星辰,叹气,舔了舔梨木小勺上的蜜,不明白为何皇帝知道了绪卿就是冷雪香,或者冷雪香就是送子神木后不会笑了,眉眼之间藏着抹不去的落寞。
皇帝难道不都喜欢开枝散叶子孙繁荣的吗,凡人应该很是看重这东西的。
想不透也懒得想的云隙终于拍了拍手,将自己的小勺勺藏好,瞥了眼满心望着袍子上的小刺猬的绪卿,慢悠悠打算去亲自问一问皇帝,究竟是为何不笑了。
云隙慢慢转了一大圈,捏个诀进到了皇帝的寝宫。
寝宫内墨色成片,静悄悄的,云隙抿唇,不在啊。
他一边想,一边爬上皇帝的龙床,盖着上面的墨水清云的被子,靠着软和的枕头上闭着眼睛,寻思着他躺着等等他吧,躺着怪舒服的。
皇帝在的德辛宫中批阅了一夜的奏折,天色将明前传于述在德辛宫中洗漱用膳后直接上朝去了。
云隙一觉睡到快晌午,听殿外的婢女说闲话,说皇帝一夜未睡,中午又在德辛宫批阅奏折了,午膳直到现在也未传,上膳宫的奴才人心惶惶,生怕是哪道菜不合了皇帝的口味,才让陛下这两日食胃渐消。
小蜗牛艰难的从厚实的云锦被中探着触角爬了出来,懊恼自己睡的这么熟,何时变回了蜗牛都不知道。这被子上染着皇帝身上清冽的气息,云隙用触角探了探被子,果然很舒服啊。
听见婢女的话,云隙歪着触角想了想,捏了个决,消失在了皇帝寝宫中,然后下一刻,抖着触角欢实的卧在茶杯中朝掀开盖的人‘扑棱扑棱’挥舞触角,“嗨~~~~”
“噗——哎哟哎哟!”左丞相一口茶水喷了老远,吓得连手上的油饼都飞了出去,幸好皇帝眼疾手快,躲过左丞相的茶水洗漱,抽出侍卫的剑串住了左丞相的黑芝麻香酥大饼饼。
云隙用触角挠了挠脖子。
嗯~~~~有时候他也会偶尔进错杯子,真的只是偶尔。
皇帝从左丞相的杯子里取出湿漉漉的小蜗牛,捏掉云隙背壳上的茶叶,朝于述使了个眼色,于述心领神会的带着奴才下去了。
左丞相小心翼翼的捧着长剑,纠结的望着串在上面的油饼,寻思应当找个什么角度下口。
皇帝咳了一声,“丞相不妨将饼取下来吧。”
左丞相这才想起来还能这般做,连忙将自己的油饼救了下来,送上皇帝的长剑时眼风忽的扫到了他手背趴着的小蜗牛。
“唉唉,这只蜗牛也忒大了吧!”
云隙本来还为自己施错了法,捏错了决而心有歉意,没料到却听见这么一句,拉耸着的触角立刻竖了起来,跟那怒发冲冠有一拼,不过他冲的是触角。
皇帝抚着小蜗牛安抚,粗粝的手指逗弄着小蜗牛黏嗒嗒的软肉,将那日闯进幕阁的公子与此时的小蜗牛串在一起大致讲了讲此中关系,让左丞相莫要担心此事。
左丞相正与皇帝用午膳,啃着饼子听完了那日救了他的公子竟然是只蜗牛精的真相,除了有些惊讶外倒也很快接受了,慈爱的摸着自己大饼道,“这位公子眼熟的很,怕是过去来过宫中吧,老夫向来记性好的很,年轻时更是过目不忘,曾有那么三五年,先皇一心求佛向道,宫中倒是来了不少德高望重的清修道人,其中也夹杂着些还未修成气候的妖来宫中一转妄图得些什么龙气修炼。”
皇帝听他第一句话时就怔住了,小蜗牛一口啃在皇帝手指上,用触角指着左丞相,气呼呼的抖,竟然敢说他是不成气候的妖!
云隙拼命的咬着口中的手指,触角绷得直直的,是他,就是他,有人欺负蜗了啊!
左丞相见那小蜗牛气愤的很,不慌不忙道,“那些道人有些是真有些是假,不过其中有一位倒是让老臣记忆犹新,仅远远一望,那卓绝不凡清俊儒雅的身姿便留在了老臣心中多年。”
云隙这才傲娇的收回了触角,满意的抖了抖自己的小背壳,仰头望着沉默许久的皇帝。
皇帝喉结滚动,“左丞相可先回避一下,孤有些事要与云公子商谈。”
左丞相躬身,揣着大饼退出了大殿。
皇帝道,“云公子,化出人形可好?”
云隙抖着触角看他两眼,变出人形坐在皇帝面前的桌上,朝皇帝眨眼,拎着桌上一道鲤鱼跃龙门的菜肴上装饰用的雕花萝卜,兴致勃勃的想要尝尝。
皇帝捏走他手中的萝卜花,“我记得云公子曾说过见过幼年时期的我,是什么时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