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胤不为所动,只是用舌尖顶了顶刚刚被掌掴的侧脸。从小到大,云韶向来都是对他关爱备至,连重话都不曾说过几句,更不用提像现在这样动手了。甚至是那次镜台上,二人作画时,他情不自禁地吻了云韶,换来的也只是云韶的宽容。
只有两次。一次是他不顾云韶的制止,强行催动禁咒废了同门。还有一次,便是现在,他不顾云韶的意愿,强1上了他。
这样好脾气的人,竟也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自己惹恼,可见当真是冒犯他到了他所能容忍的底线。
“原来这便是你所求。”云韶挣开白胤的手,迈步下榻的时候,股间和腰间还带着强烈的酸涩感,但他还是挺直了腰板,不愿意露一丝怯。
好歹是个男人,被人强了,难道还要哭哭啼啼不成,云韶冷冷看了一眼白胤,目光中冷气四溢,强忍不适,抖着指尖披上了衣服。
“师父,你……”白胤的侧脸已经高高肿起,欲言又止,“你流血了,先不要急着下床。”
他倒是有脸说,这都是谁害的?云韶蓦地回过身,声音冷凝如寒潭,决绝道,“白胤,你前一世虽是因我而死,但说到底,你的命当年还是我救的。今日你也算得偿所愿了,自此你我再无相欠。
这师徒的游戏,我玩不起,也不想玩,昭元死了,你也该醒醒了。”
白胤的面色终于渐渐沉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心里很清楚,我对你只有师徒之谊。”云韶冷冷道,嗓音还带着点使用过度的沙哑。
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句。白胤在等待云韶清醒的这半个时辰内,其实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的,他知道,醒来的云韶必然大怒,却没想到,云韶能决绝到这个地步,亲口说出这样的话语,像是最终的结案。
他爱了云韶十多年,便也求而不得了十多年。
诚然,作为一个师父,云韶已经是尽了全部的本分,甚至比天底下所有的师父做得更为尽心。从小到大,凡是云韶所有,对他绝无吝啬。凡是云韶所学,对他亦是倾囊相授。
可是,他最为渴求,心底中最为期望的东西,云韶却从不肯给他。
他最想要的,并不是珍贵丹药、玄妙的法宝,甚至是那柄独一无二的宵练剑,而是云韶的倾心。说来也是好笑,越是唾手可及的东西,往往越是最不愿珍惜;而越是最不可能的东西,却越是追逐痴迷。
一来二去,竟成了某种不可名状的业障。
这么多年,他未必不是恨云韶的。哪怕云韶不搭理他,不关注他,都比那时要好得多。不给他一点点希望,便不会让他有这份念想,让他产生一种错觉,觉得只要再努力一点点,便能得偿所愿。
他太渴望了。这份念想便像是烈火一般,焚灼五脏,连呼吸间都是躯壳中燃烬的飞灰,恨不得让他整个人都烧化了、焚毁了。云韶便是那壶能浇灭他的清水,可惜,清水近在眼前,却永远都不能碰。只要他们一日还是师徒,这一点便是永远不能触碰的禁忌。
太可悲了。
有一瞬间,白胤福至心灵,想清楚了。
好在他现在不是那个一无所有、拘泥于区区天舫的小弟子,他现在手握强权,力量强悍无匹。只要他愿意,哪怕是云韶,都逃离不开。
若不如此,哪怕再过一百年,哪怕他未曾那样惨烈地死过,在云韶眼里,他始终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徒弟。既然云韶现在敢同他说,他二人互不相欠,那么,他又何必再处处留情、时时克制?
云韶已经穿束整齐,只是发带不知道扔去了何处,长发略显凌乱地披散着。一想起那发带曾经的用途,云韶微愠,索性便不去找了。
那根发带同云韶的外裳乃是一样的材料,皆是可做法宝的原料天云锦织成,难怪挣脱不开。说来,云韶现在穿的这身衣裳,还是白胤送的。
云韶看了看白胤的反应,对方半天都没有回他的话,便失了耐心,迈步向外走去。
沉默了半天的白胤却忽然动了,他指尖微抬,故技重施,云韶只感觉自己撞到了柔软的结界上。云韶冷声喝道,“放开!”
白胤慢慢起身,唇边的笑意让人感觉毛骨悚然,“你莫不是以为,我造了天舫,请你过来,所求便是这短暂的一晌欢愉吧?”
“师父别闹了,你是自己过来,还是弟子过去请你?”
第78章 小黑屋好呀
“……”
云韶犹豫了一下,耳朵尖还到现在疼着呢,便又转身回去了。
他又不傻,跑的还没白胤快呢,何必自找苦吃。
白胤的面色好看了些,温声招手,“过来。”
见云韶半天没动,白胤站起身来,把云韶带进了怀里。云韶挣了挣,竟然手软脚软,没挣动,他惊讶地抬头看了看白胤。
白胤把人又放到了床榻上,语气温存道,“冷吗?”
云韶怔然发现,竟真是有些冷。这怎么可能,他不说他早已成仙,就是修仙的这些年,也几乎未体验过寒暑之分,现在,天舫时值初春,山风从敞开的大门吹入,他竟是真的感受到了微风中携带的春寒料峭的冷意。
云韶看白胤的眼神,顿时变了,那一瞬间,他几乎能感受到自己灵魂深处传来的战栗。这一身修行是他最后的倚仗,若当真是变成了凡人,他将任人宰割,再无反抗之力。
白胤倒是笑了笑,安抚道,“只是趁你睡觉喂了颗药而已,放心,我怎么会舍得废了你。凡人有生老病死之苦,但我们还有千年万年的时间去相守。”
“只要师父别跑,在这里用不到法术的。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直接跟我说。”
云韶听懂了白胤话语中暗含着的意思,语气是全然的僵硬,“你打算关我到何时?我好歹也是仙庭登记在薄的人,若是无端消失,仙帝难道会不闻不问?”
“颛顼将你送过来的那一天,在他眼里,你已经是个死人了,竟还指望他救你?东君已经避世千年,不闻世事。至于其他人,不提也罢。”
云韶陷入长长的沉默,双目中的神采有些黯淡。
白胤的大指在云韶还高肿着的上唇重重擦过,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色深沉,“如果你能接受我,正视这段感情,我不会再拘着你的,师父。”
云韶嗤笑一声,“牢笼里的人望着外边,外边的人守着牢笼,白胤,这到底是关我还是关你自己。”
“可是不这样,你就跑了。”白胤低低说了一句,居然还显得有点委屈。他薄唇微抿,显然是不想再同云韶交谈了。云韶总忍不住刺他一句,他又何必自寻不快。
白胤为云韶盖上了被子,又站在榻前守了一会。
云韶实在是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但也架不住如今不是仙身,极容易疲惫,还是睡着了。
白胤等云韶睡着才走,青鸟在结界外已经接连呼唤了很多声。
不知过了多久,云韶睡醒,披衣起身,身后已经没有多少痛感,但云韶依旧面色难看。他走出自己仙府,沿着山间小道走到了云亭。
山间凉意习习,青竹茂密。云韶在云亭站了一会,又离开了自己的仙府,往天舫大殿走去。
大殿前的演武场还是昨日那副模样,连上面还在练习的弟子还是那些人。那些弟子见到云韶的身影,纷纷亲切热情地凑了上来,“师叔,师弟,你们终于回山啦!我们可等了你们好久!”
“这次回来,短期内不会离山吧!”
“对啊,我们盼了好久!”
跟昨日初见时,是一个字都不差的。云韶怔了怔,谁都没回,但那些人像是看不到云韶一般,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说完便散了。
云韶拢在袖中的五指慢慢收紧,不多时,又看到了自己的师兄“云归”,热络地邀请自己去他府上喝酒。
云韶听了两句,转身便走,而云归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般,对着一片空气还在打趣。
原来他们的时间,都被定格在了同一天。朝升日落,第二日再度来临的时候,他们又会重复一样的动作,说一样的话,就像一堆永远不知疲惫的木偶,看似活力十足,实则可怜又可悲。
真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云韶仰头望了望澄清无云的天空,半晌无言,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他这辈子活得也算是太刺激了,云韶有些自嘲地想。前半生做了十多年的王孙贵胄,一朝兵变,又做了十多年的修仙者。飞升仙界,竟还成了昔日小徒弟的禁1脔,被关在这里,远离外界。
这要是十多年前,他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傍晚的时候,白胤回来了。云韶现在懒得搭理他,见到他出现在面前,只是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皮,又低头看自己的书了。
“师父在看什么书?”白胤知道云韶还在生气,特意凑了过去问。
云韶面无表情地换了个方向,翻过一页。
白胤越过他的肩膀,自己去看,原来是一本《春秋繁露》。“师父怎么看起了这个?”
云韶被这一打扰,便也看不进去了,啪地合上了书页,点了点身旁的座椅,颔首道,“你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