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道菜,你想起了什么?”他问道。
“麟历十六年,战火初歇,春城此时已经饥荒三年。戚虞臣刚满十岁,他的父亲从山上猎了一只瘦鹿,却因此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母亲用鹿的肋骨为他做了一道名□□鹿香排的自创菜,那是他一生中最不能忘却的美味,而他只吃过这一次。”
“还有呢?”见毛弥对答如流,沉稳镇定,何异依然不动声色,看不出满意或不满意。
毛弥已经完全融入了戚虞臣的回忆,他定定地看着排骨,柔声道:“同年,沈观运将军凯旋回京,途经春城,遇见了戚虞臣,为他特意延后了返京日期,带着十个亲卫在春城停留了七个月。他教会了戚虞臣使剑,给他的第一把剑是他自己连夜用木头削好的,戚虞臣给这把木剑取名鹿肋,后来这把木剑在他一次外出打水时被小偷连同屋内财宝一同偷走,不知所踪。”
“现在这把剑被收藏在联邦博物馆内,还是六百年前从一个农户的菜田下挖出来才重见天日的,期间发生了什么实在难以得知,太神奇了。”孙美川兴致勃勃地插话。
何异见她职业病犯了,捂嘴咳了一声,继续问:“对鹿肋这个剑名,你是怎么想的?”
“见此剑首先想起父亲,告诫自身行孝不可忘却,剑艺更要吃苦练习,这样方能不重蹈覆辙,被一头瘦鹿所伤。同时,这也是他母亲为他烹制的美味,告诫他自身终生谨记饥荒时的来之不易,忆苦思甜。鹿肋也是激起他想要参战的重要原因,那天他边啃排骨,边下了决心要让天下人人都能有这样的肉吃,成了他梦想的起步。”
“嗯。”何异平静颔首,手指一转,把一道红烧鲫鱼转到了他的面前“那这道呢?”
毛弥根本无需思考,不假思索地道:“麟历十八年,正值严冬,戚虞臣在小河边练剑,一众有钱家的少爷在河对岸骑马嬉戏,他们的仆人则穿着单衣趴在冰层上想办法为主人捞鱼。戚虞臣看不过去,痛斥他们这是逆反天时,毫无仁义,结果被仆人冲过来围殴了一顿,声称不许骂他们的主人。”
“他手中有剑,但始终没有举起,而是任他们拳脚相向。”毛弥甚至露出了一丝无奈的慈悲“他虽然年幼,但在回家后却这样和他父亲解释‘他们无缚鸡之力,却驱使恶奴,是他们卑鄙。我身怀绝技,手中有剑,却不伤人,是我仁慈。恶奴纵然心中感念我为他们出头,却不得不因为生命威胁而来痛打恩人,他们亦是受害者,我怎能再次伤害受害者呢?”
“父亲大赞他的觉悟,问他该当如何做?戚虞臣当晚只是多吃了两碗饭,握剑狂笑而出,单枪匹马冲入华丽的府邸,将为非作歹的少爷们打了一顿,途中一个外人也没伤到。”
孙美川听得入了神,这段往事她只知道一个大概,没能研究得这么清楚,赶紧继续询问:“然后呢然后呢,他们没找戚虞臣麻烦吗?”
“找了,但是县令爷受过沈观运的嘱咐,自己也是个清明的贤官,将这件事完美摆平了。”毛弥道。
“好!”何异这才终于满意笑道“观菜而对历史如数家珍,言谈之间能与角色本人相融,情绪思想都随他而来,你对角色的掌握与共情非常出色。”
毛弥松了口气,认真道谢:“谢谢导演。”
“那么,你会骑马吗?”何异突然换了个问题“骑射,剑艺,这些你有没有问题?”
“我不会……但我学习能力很好,我能很快学会。”
何异抚掌摇头:“会还不够,我要精,你可以吗?”
男人的眼中精光骤闪,紧盯着毛弥的双目,便见这个看上去文弱精致的年轻人坚定地回答:“没有问题。”
孙美川忍不住笑了,带着一丝打趣的意味道:“少年时的戚虞臣是个不折不扣的意气风发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很期待你的演绎。”
毛弥知道这才差不多是决定了,举杯冲她稍稍挑眉,勾唇说了一句戚虞臣的名言:“高马横跨江天阔,弯刀四扫风云开。”
原本斯文乖巧的青年骤然间就蒙上了一层耀眼的光彩,仿佛天地万物的光辉都在他身上,听他信口狂言,看他居高临下策马而来。
“……”孙美川霎时面色酡红,两颊飞霞,一手捂着胸口一手也举起了酒杯,被迷得五迷三道地喝下了酒。
何异啧啧称奇:“我让你喝你从来不喝,小毛对你一个眼神你就跟什么似的了。”
到这时,午餐才真正开始,何异和孙美川不约而同地不再聊工作的事情,而是如朋友聚餐一样热热闹闹地聊起了天。
回去后的第三天,毛弥便确定了合同,正式加入了《故园草木深》的剧组。
六月中旬电影在承铭a星开机,毛弥这次踏入承铭,总算不是以游客或者探班的身份,而是以真正的演员的身份进入,让他也异常开心,这算是他许久以来的如愿以偿。
到片场的时候谢行简刚化完妆,一身铁甲寒光冰冷,长剑几乎要与面颊平齐,衬上他刀削般的轮廓与冷厉的神情,端的是个英武冷峻的大将军。
“前辈好!”毛弥走到他跟前。
“嗯。”谢行简看他一眼,似乎又觉得太冷淡,方才勉强再挤出两个字“加油。”
知晓谢行简的性格,毛弥也乐得收下这两个字的鼓励,转脸的一刻,竟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窝在角落里玩智脑。
他悄悄走过去,见那人还没反应,干脆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背:“莫答!”
“卧槽卧槽卧槽谁啊?!”莫答一个激灵弹了起来,左顾右盼后回身看见是毛弥,猛地松懈下来“你要吓死我?”
“你来探谢前辈的班?”
莫答嘿嘿笑着搂他肩,摆出哥俩好的样子:“哪能呀,我是来看你的,我和你多铁。”
毛弥懒得和他耍嘴皮,四下看了看奇怪道:“君愿呢?”
莫答皱皱鼻子嫌弃道:“他说休息的时候找他聚就行,他不愿意跟我上这来看我秀恩爱,多可怜的单身狗。”
“诶,莫答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可不是嘛,我也奇怪我居然还能长。”说到身高莫答愈加得意,下巴都扬了起来。
毛弥看了眼在远处自己试剑的谢行简,好奇问道:“那你和谢前辈谁更高啊?”
“嗯……”莫答自己也隔空比了一下,为难地想了会儿,模棱两可地道“差不多吧。”
“毛弥,来化妆!”那头的助理已经开始叫人了。
还想再聊会儿的毛弥只好又小步跑去了化妆间,却见莫答也颠颠儿地跟了过来,看模样是在这个片场横行无阻了,恐怕是有亲属权利加成。
人们见怪不怪地随他乱走,就见莫答随便拖了个小板凳,长腿一弯勉强坐到了毛弥边上看他化妆。
“你怎么越来越好看了?”莫答看着他出神。
毛弥哭笑不得地打他:“你说什么呢。”
莫答撑着腮肯定道:“真的,比我第一次见你还好看,肯定是爱情的滋润。”
“啧。”毛弥心慌意乱地直接踢了他一下。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大秘密,莫答忙做了个闭嘴的动作,打哈哈道:“开玩笑开玩笑。”
化妆的小姑娘心惊胆战地化着妆,心道没想到毛弥也可能谈恋爱了,好看的人都早早地找对象,她可能真的没活路了。
想着想着,又看见了外面她的大本命谢行简,再一低头看了眼嘴没个停的莫答,深深地为自己掬了把心酸泪。
第42章
斜阳,清河,芳草地。
两匹马一黑一白从地平线快速奔来,只见黑色高马上,一个冷厉的男人虽不露笑颜,双目却柔情万分,他信手扬鞭,催促着宝马疾奔,春日的暖风扬起他高束的黑发,潇洒而英俊。他身边的白色矮马之上,骑着的则是一个看起来要年轻许多的青年,他迎着风笑弯了双眼,手里执着鞭子却不忍鞭笞在小马身上,秀丽精致的脸上满是天真满足的神情,随着无边的驰骋而尽情欢笑。
而在导演的显示屏中,那矮马之上的青年却是一个至多十一二岁的少年,与毛弥有九分相像,几乎就是他少年时期的翻版。这是一种最新的科技,通过被还原者提供的各种影像材料、声音材料,与他本人的表演,分析构成后就能达到极其逼真的现场同步还原。这不仅是依赖于科技的先进,更考量演员本身的表演技巧,若表现得有一丝违和,那么还原出来的也势必违和。
所以很少有演员会赞同使用这种方式,一般还是以老方法去寻找不同年龄阶段的替身。不过毛弥这部电影,少年时期占比几乎有一半,所以若寻找替身未免不合适。
要活灵活现地表现不同年龄阶段甚至做到一模一样,的确是一件难事,但他看起来游刃有余。
片场,哒哒哒的马蹄声依旧如雨点般响着。
“如今骑,你已出师,那么射又如何?”沈观运从背后解下一把弯弓扔给自己的小徒弟“看见了那只大雁么?”
接住弓,戚虞臣仰头一看,果真斜阳之下有一只成了一团黑点的大雁正从西方飞来,飞得极快,只怕再过一息就要从他们头顶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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