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发现对戈兰多产生不该有的感情后,他最先想到的是永远瞒下去,不是胆小鬼又是什么呢?
他连承担这份感情的勇气都没有。
过了会儿他又别别扭扭地加了一句:“你想笑随意吧。”
对此戈兰多语气淡然地说:“这又不好笑,我可笑不出来。”
“为什么?”罗诺耶条件反射地抬头反问道。
他的目光跌进了戈兰多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眸里,这是双懒怠里含着理性的眼睛,他从未在里面正确地捕捉过自己想要的东西。
……或许戈兰多是个很冷血的人。
要是这个人现在真的笑了,他的心里可能还会好受点,但是戈兰多没有笑。
罗诺耶不自觉地又捏紧了拳头,他得依靠这种动作才能遏制住身体细微的颤抖。
他的眼周有点发酸,他本来不是个爱哭的人,一个男人也不该有爱哭的特质。
但可耻的是他忍不住。
眼泪很快模糊了视线,罗诺耶重重地眨了眨眼,把溢出的泪水死死地掩藏在眼皮底下。
他想戈兰多是不愿意被一个同性喜欢上的。
这也没什么,这很正常,喜欢上戈兰多之前他也曾居于这个立场,他犯的唯一的错就是说了出来,差点就断了自己的后路。但这还有挽救的余地,大不了两人把这件事忘了,要是能忘的话……
眼见罗诺耶哭泣,戈兰多烦躁地捏了捏垂到额边的头发,心情颇为微妙。
这种感情有这么神奇吗?能让一个习惯了趾高气扬的人低下他高傲的头颅,抽抽搭搭的化身小白兔?
如今他说什么似乎都会伤到这个可怜兮兮的家伙。
戈兰多就这么注视着倔强的小少爷努力地和自己的眼泪做抗争,在数次眨眼后对方卷翘纤长的睫毛也沾上了晶莹的泪珠,伴随睫毛不自主的颤动,那滴泪珠无声地下落,沿着罗诺耶细腻的脸庞滑至下巴尖,再灵活地拐了个弯没入领口。
不得不说这一幕很勾人,戈兰多的心脏遵从本能停跳了十分之一秒。
他甚至魔怔地开始设想,要是他能对小少爷的这份感情有所回应,那就是皆大欢喜的HE结局,可惜他暂时对小少爷还没有那种方面的想法。
不过也并不讨厌。
戈兰多有些自私地希望能与小少爷继续做朋友,当然于小少爷而言这显然已不大可能。
戈兰多觉得自己这样站在这里看罗诺耶哭也不怎么妥当,便主动转过了头。
“擦擦眼泪吧。”他说。
罗诺耶滞了一瞬,吸了吸鼻子说:“……我还好。”
他胡乱地擦去眼泪,顿了顿把自己刚才的想法说了出来:“戈兰多·哈瑞森,你把那句话忘了吧。”
随即他得到了戈兰多长长一声叹气和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您喜欢我什么?”
罗诺耶愣了愣。
是啊,他到底喜欢戈兰多什么呢?
似乎寻找了很多次这个问题的答案,但都没有结果,渐渐的也就忘记去寻找结果了。
戈兰多又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小少爷答不上来。果然还只是个孩子。
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之前准备好的一腔说辞他暂时不打算说出来了。
他伸手揉了揉小少爷的头,在看到小少爷迷惑的眼神后他屈指弹了弹小少爷的额头:“什么时候您想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了我们再谈论这个话题吧。”
罗诺耶捂住额头诧异地看着戈兰多,正要说些什么,房间的门却蓦然打开,是成年版戈兰多领着大皇子走了进来,罗诺耶见状忙站起身扶过了自己的舅舅。
成年版戈兰多把人交接后一甩手道:“这位皇子殿下已经没救了。”
他用寻常的语气说出了残酷的事实。
罗诺耶脸色一变,连忙问道:“舅舅他怎么会没救?”
“他的背后已经出现黑色印记了。”成年版戈兰多道,“我不是圣职者,最多延缓他病变的时间,但最终皇子殿下还是只有等死。”
话说到这份上算是很绝了,然而一个十二星魔法师是不会骗人的,成年版戈兰多也没有欺骗他们的必要。
罗诺耶又道:“那延缓……”
“我劝你们放弃他。”成年版戈兰多打断了罗诺耶的话,“如果不做任何措施,最多还有一周这位皇子殿下就会化身邪鬼,即使我用我的力量压制他的病变,在三周之后他也还是逃不了变成邪鬼的命运,而且期间他会很痛苦。”
这时大皇子亦用自己的方法劝说着罗诺耶:“罗诺耶,我对自己的情况早就有了觉悟。”
留在他眼角的血迹已被成年版戈兰多处理过了,现今他就如一个闭目沉思的智者,脸庞上满是平静与淡漠。
他的国家和子民都在审判教的手里,他的亲人和朋友几乎都遭逢了毒手,他对活着没有向往,对死亡自然也不再有惧意。
“罗诺耶,你该救的不是我。”大皇子说。
他该救的是过去的费尔加。
第44章 成长和取舍
没过几天,外面又下起了倾盆大雨,直如银河倒泻。
不是为了洗净污秽,更不是为了滋润干涸的土地,仅仅如同一场淋漓尽致的宣泄,将费尔加大陆上长久的压抑和消颓通过这场雨彻底爆发出来。
一夜之间小溪里的水涨了好几米,建房的木头被水浸泡后泛出浓浓的霉味,第二天墙角就冒出一堆叫不出名字的白色菌菇。换作普通人常年住在这种地方,不出两年就得落下一身毛病。
雨是半夜时停的,早晨的雾气和湿气交织在一起,在雨后烈日的炙烤下却依然没有蒸发,反使得气候更为闷热了一些。
戈兰多一向睡得不深,在雨声停歇后他就醒了过来,随即睁眼到天明。他从被窝里抽身,打了个呵欠凝视着外面被雨水洗刷一新的丛林风光。
朝晖下低语森林的寂静与夜间的喧闹形成反比,加之雾霭所致的朦胧感,倒也称得上几分美丽。
这几天罗诺耶体内的法阵安静如昔,不见任何异动,看样子他们还得在这里再停留一段时间。听未来的自己说,外面的邪鬼这几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猖獗,作为王都的尤莱尼城恐怕马上就要沦陷大半。
审判教里的那只恶魔大概要等不及了,通过带有诅咒效力的黑水的传播来吸食人类的灵魂固然保险可行,直接以邪鬼本身为载体来扩大诅咒范围的方式也富有魅力。
经过了几年的积累,它离当年的全盛之期怕也是没差多远了,而今能压制它的那位神便如蒸发般销声匿迹,高阶的圣职者和魔法师里也有不少人变成了邪鬼,就费尔加境内而言,人们并没有可与它一搏高下的能力。
不知是不是病变程度加深的原因,大皇子的睡眠总是格外绵长,他们落脚低语森林的这几天,大皇子每日都要睡上近十五个小时,清醒的时候也总是神思倦怠,精神低迷。
就和他们在贫民区见过的那些贫民一样,好似全身的生机都被抽走了,只留下这副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日头逐渐升高,阳光愈加灿烂,戈兰多下床穿好衣服,走到了大皇子贾斯提斯的床边。
成年版戈兰多推算大皇子最多一周便将完全病化成邪鬼,大皇子本人也无意延长自己的性命,但在罗诺耶的再三恳求下成年版戈兰多还是为延缓大皇子的病变做了一些措施。
短短的几天中,大皇子的肌肤已开始大片大片地溃烂剥落,吃下去的东西也很快就会吐出来,从那呕吐物里的残骸可知大皇子的胃部已经不太具有消化能力了,混在其中的还有点点星星的血液,醒目地揭露着残忍的事实。
——同那个妓/女萝丝所说的如出一辙,这些全都是即将成为邪鬼前的症状。
大皇子在睡梦中的呼吸微小到细不可闻,说明他已经极度地虚弱,即使他的身上还覆盖了一层棉被,戈兰多也能清楚看见他腹部凹陷下去的一块,在那处的内脏或许已烂了个七七/八八。
这样活着肯定是非常痛苦的,何况大皇子并没有饮用过减缓病变的黑水,发作起来会比那些贫民更受折磨。
如果说在没有采取措施前,大皇子尚能痛痛快快地于剧痛中赴死,那么在采取抵御病变的相应治疗之后,大皇子是连速死都不行了。
他的皮肤,器官跟内脏一边腐烂一边再生,他就像是活着体验腐化,又像是死亡的过程被强制拉长,剧烈的疼痛和麻痒交替出现,使他抓坏了自己新长出的皮肤,把穿着的衣服都染成了可怖的血衣。
他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徘徊,天堂不收他,地狱也拒绝他,留他在人间不人不鬼。
而导致这个结果的元凶……
戈兰多看了看还在被窝里蜷着的罗诺耶。
成年版自己的确告诉了他们延长大皇子的死期同时也是加剧了他的痛苦,可双方都没想到会是这种级别的“痛苦”。
大皇子理解罗诺耶的善意,也顾虑着他的善意,他的温柔使他忍耐下了痛苦而没有向三人寻求死亡,可这也是他的极限了。
再过几日,等他连思维和人格都被慢慢吞噬,这最后的温柔可能也将迅速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