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过了良久,忽而想到了什么,起身走过去,一爪抓住了苏廿三上上下下的小胳膊。
“绯冉你干什么啊。”
苏小少爷不满地递过去一个表示“你别捣乱”的眼神给这突然发疯的某人,声音微怒。
绯冉神色不动,手上用力,将他手上那串白色珠子给扯了下来。
又在衣襟里掏了掏,眼前白光一过,那条原版的就稳稳地挂在了苏小少爷手腕上。
苏廿三怔怔看着那条久违了的珠链,最终没有拒绝。
只是一点一点,如同海底最深处埋藏的宝石般沉重的悲哀,在眼底泛滥起来:
“谢谢。太晚了,我先上楼去了。”
“嗯。”
绯冉抬眼,长长的睫毛动了一动,笑道:
“好。”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我等你。”
苏小少爷僵着步子一步一步挪上楼梯,挪回自己的房间。
一进去,便倚着门框散了架似地滑了下去,松开咬住下唇的几颗小白牙,眼泪就稀里哗啦地摔了下来。
珠帘上串着红白相间的珠子,哔哔啵啵的碰撞着,和收不回来的微弱呜咽混成一片。
绯冉你这个白痴,既然已经还给你了,就代表……我再也用不上了啊。
也罢也罢。
苏廿三仰起头,灯盏的光拉长了跳到脸上,有些刺眼。
就带着它入土吧,今后,你别想把它给别人!
再上青要的这日阳光正好,武罗神女依旧端庄,一只手指不断抚摸着手指上长长彩绘的护甲:
“苏小公子可还有什么话想说。”
要杀要剐就快点,唧唧歪歪你以为你是圣母么!
苏廿三心里和面上都甚是无所谓得很。
眼前着一树梨花飞,梨花坠,想起那个梨花树下的小梨花白锦,那个红衣似火的青丘之王。
这十几年的时光,就没算白活。
武罗神女拍拍手,名叫眉画的小童捧着一个鎏金刻花瑞兽纹银盒上前。
苏廿三看着银盒,缓缓地笑了起来。
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他也曾捧着这样一个银盒。
比之还要华贵,还要夺目,镶满了南海珍珠和拇指大的羊脂玉,装着一颗翡翠玉白菜,去给金门大街的绯掌柜贺喜。
姓绯的掌柜嘴角抽搐得有些厉害,一句“买椟还珠”呛在喉咙里半天没滚出来。
那是多久以前了呢……苏廿三努力地去回想,脑海里混混沌沌乱成一片。
他定定神,从盒子里端出一小瓶青瓷装着的褐黄液体。
连是什么毒都懒得问,一仰头尽数喝下。
一股凉意顺着脊背往下,苏廿三用残余着的理智替自己找了个好点的位置坐下来,以便毒发倒下时能舒服点。
□□的味道初尝时有点甜,落到喉咙里又辣辣的,很奇特。
他很想应景地说一句“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头脑不清地揣度了会儿,又做罢。
哪怕这大唐的才子们,最爱说的就是来世。
来世在一起,来世不分离,好像来世,来世就能做得了主似的。
笑话!
□□发作得有些慢,渐渐地能感到一股锥心的疼,顺着血液筋脉流遍全身,然后十指开始变得冰凉,仿佛被套上一层透明手套,动弹不得。
耳边是蝉鸣般此起彼伏的细碎“吱”声,混杂着一个爽朗的笑声,和女人特意拔高了的声线。
“我怎么舍得杀你呢……没有了你,那高贵的绯琴仙君又如何救得回他的无双麒郎呢。”
“再过七日,再过七日啊……”
“七日之后,便是那无双麒郎的重现之日了吧。”
“麟离……在绯冉心里,你到底还是比不过你哥哥的啊。”
有些模糊,最后渐渐便听不到了。
苏廿三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的梦。
像一副古意盎然的画。
漫天漫地是灿若云霓的星光,鹅黄衣衫的男子垂手而立,身边站着绯冉。
苏廿三躲在一树梨树后,看着一袭白衣的绯冉将手轻轻环在男子腰间,侧头莞尔。
鹅黄男子微笑应答,附在绯冉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
绯冉笑开,一偏头,却正好对上苏廿三的眼。
苏廿三心下一惊,尚未来得及躲开,便听得绯冉带着笑意的声音:“小离!”
鹅黄男子同时回过头来,清朗的声线唤出一个陌生的名词:“二弟……”
二弟?
苏廿三来不及多想,眼前的景物便又变了。
目之所及是大片狰狞跳跃的火焰,和被烈火炙烤为焦土的山头。
绯冉紧咬住下唇,死死拉住鹅黄男子的手。
鹅黄男子神色还是淡然得很,带着宠溺的神情,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掰开绯冉的手。
拂过绯冉水光弥漫的眼,再一路往下,最后死死搂住他不断颤抖的肩膀。
绯冉的泪水断了线,风里肆意地四处挥洒。
鹅黄男子无奈地替他拂去泪珠,状似宽慰地拍拍他的背,然后转身,不再回头地朝火海里走去。
那个姿态从此印在了苏廿三心里很久。
宛如闲庭信步,春树下观看一朵出生的花般的清冷而淡然。
做的却是“去赴死”这种事情。
原来这就是麒念,绯冉心心念念的无双麒郎。
如此光华。
才知道什么叫绝世,又何谓无双。
苏廿三看呆了,看得有些酸,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与麒念,的确是差了这么多。
“嫉妒么?即使他死了,你也争不过他。”
淡淡的声音一字不落地跌进耳里。
苏廿三看着眼前的人,猛地瞪大了双眼,脚步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花敛挑高了眉角淡笑,眼底却是着不断闪烁着的危险恨意。
如冥府深处开得最盛的曼珠沙华般,炙热而张狂的恨意。
那么多恨,和阴谋即将得逞的诡谲。
漫天火焰忽而走远,随着突然涌来的奇特凉意消失殆尽。花敛的目光越来越冷。
他狞笑,他开怀,他步步逼近,他说:
“呵呵,麟离啊麟离,你说我要是将你推回那轮回台中,那绯冉会怎么样呢……”
“失去了你这个替代品,他恐怕,短时间内再救不出他的无双麒郎了啊。”
最后的记忆,是被推进一个好似无底的深坑。
仿佛没有终点地下落、下落。
呼呼风声响在耳边,伴着一个焦急而绝望的呼喊:
“小离……!”
那一瞬那么慌忙,他甚至来不及去看看,那个嬉笑怒骂眉眼生动的人,在喊出这个名字时的表情。
是否带了不舍,是否也带了紧张。
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今后的日子里是否还能再见到?
用力咬了一下唇,疼痛立刻很真实地蔓延开来,然后便再没了知觉。
他想问出口的那句话,便终究没能得到一个回答。
绯冉啊,你究竟,还瞒着我些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某爪今天很勤奋,很勤奋……
第22章 麒麟·二
“苏廿三你醒了?”
清淡的声音破空而来,惊动了一室安谧。
“绯冉猜到了武罗会将你送回来,嘱咐我来看着你。”
苏廿三勉强睁开眼。在看清了来人后,萤火般的光芒在眸中闪现,却又很快地黯淡下去:
“或许,你应该叫我麟离才对吧……白锦。”
小梨花白锦眉梢一跳,斜飞着一双眼望定他,皱眉道:
“麟离?苏廿三你,都想起来了?”
是想起来了啊……苏廿三苦笑。
作为麟离的日子,究竟已经过去多久了呢。
几百年还是一千年呢?
其实都是些琐碎得好似一放手就会消失不见的小事,但是却真实得令人窒息。
天庭,麒麟,绯琴仙君,朝阳,斜晖,旧时光。
一千年前,谁人不晓,天庭之上,无双麒郎。
而那时他还不是苏廿三,他叫麟离。
神兽麒麟,有二子。
大子麒念倾城无双,名动天下;次子麟离天生乖巧,品格温良。
只是这份乖巧在“绝世”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就是那白莲千朵的背景,一分的不事张扬,映照出麒念十分的玉树芝兰,灼灼其华。
到最后,人们只记得有一个麒郎无双。却记不清,他还有一个名叫麟离的弟弟。
能够记得他的人,除了哥哥麒念外,只有绯冉。
惊采绝艳的绯冉,或者称为绯琴仙君,司乐的仙君,一袭白衣,十分风雅。
众仙相传,能与麒郎并肩而站却不输一分的,这世间,唯一绯琴仙君一人。
而彼时的麟离,是麒念的亲弟弟,再自然不过,就成为了他疼爱的对象。
绯琴仙君一袭白衣,十分端雅。
春天时朝阳暖暖打了满身,他抱着还是小孩儿的麟离坐在高高的屋檐下,太师椅发出吱吱呀呀的小曲调。
绯琴仙君……还是叫绯冉吧。
绯冉亲昵地用额头蹭蹭麟离的鬓角,然后用上两根手指,捏住小小麟离的小小鼻尖:
“小离来,告诉绯冉哥哥,今天又学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