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这个……”
苏老爷子眼睛笑成了一条缝,立马便准备伸手去拿。
话还没说完,却被打断了。
良久没有开口的苏小少爷折扇轻摇,状似不经意地望镯子上瞟了瞟:
“爹,咱们家是小侄子办生,不是二哥娶媳妇儿。”
“那么苏老爷,您看这个可好?”
这次是一双做工精巧的银筷子,筷子顶端镶了两颗几近于透明的西瓜碧玺。粉红果绿衬着亮银,格外讨喜。
苏廿三抬起头,眯着眼睛笑:“爹你忘了?小侄子生下来皮肤便敏感,戴不了那些金啊银的。您还想让他放嘴里?”
花敛挑了挑眉毛,看看苏廿三,再看看绯冉。
前者一脸淡然,一把山水扇扇得风生水起,眼睛眉毛鼻子无一不在说着“我就不要你能把我怎么着?”
后者施施然笑着,双手抱胸立在一旁,凝神看着苏廿三的表情,嘴角一寸一寸弯了起来。
花敛面色一沉,重新拿起几样东西。
“墨玉缠枝莲花纹玉佩。”
“小孩儿不喜欢深沉的颜色。”
“汉代琉璃铛。”
“咦,我没记错的话是侄子不是侄女吧,对吧爹?”
…………
一开始的和谐气氛随着一件件东西的被否决越飘越远。
“廿三”,苏老爷子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大汗涔涔地望向屋里另一边的绯冉。
绯掌柜笑笑。月光般清淡的人儿将眼神再次投向苏廿三,宠溺与无奈的神情在眼底蔓延开来:
“花敛是外行,自是不太会选,事实上礼物我早已经备好了。”
伸手在袖子里掏啊掏,好半天终于掏出件什么东西来。
和田玉平安锁,上好的羊脂玉,温润如脂,厚重的一层包浆,已被盘得愈发细腻光滑。更精巧的是,锁上方开了个小口,用一颗糖玉圆球堵着,原来竟是个玉香囊。
“我听三儿说,苏二公子的小少爷快满月了,十多天之前,便叫人开始雕这个香囊。平安锁寓意一生平安,玉香囊里放了草药佩于身上则可驱虫辟邪,苏老爷你看,这个可还满意?”
苏老爷抹了一把汗,屏住呼吸看向那个傲娇的主儿。
苏廿三这次垂下了眼,将表情敛进几缕飘下的额发里,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却没说什么了。
很多年后,绯冉再想起这件事,得出了一个结论,恋爱中的人是傻子,而恰好相反的是,恋爱未遂的人的智商会跟恋爱后的犯傻程度成反比。
所以这句话的结论是:小少爷,腹黑了。
眼看已是中午,苏老爷子大手一挥:“上菜。”
花敛左边挨着绯冉,右边挨着苏廿三,自己卡在中间。探头一看:
翡翠银丝鱼,藏心鱼圆,西湖醋鱼,蟹黄汤包,水晶肴蹄,龙井虾仁。
全是江浙一带的名菜。
苏老爷衣如紫云、油光满面;
绯冉白衣翩翩、笑容满面;
花敛紧紧靠着绯冉、激情满面;
苏廿三心有戚戚焉,愁容满面。
苏老爷子声如洪钟:“苏某曾听说绯掌柜是江浙一带来京城行商,却不知详细到底是何处,做了几样小菜,自是比不得绯掌柜家乡的地道,还望绯掌柜莫介意。”
苏廿三眼神飘过去横花敛一眼。
绯冉拿着筷子的手一抖,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当年牛郎看王母娘娘头上那根簪子时的情形。
花敛只当没看到,墨似的眸子一转,习惯性的的完美微笑随之浮现出来。
“怎么会,表哥最喜欢吃的就是鱼了,以前全家都跟着他吃鱼吃得都快吐了,就他一个人,连着吃了一个多月也没腻着。”
花敛说完,还从面前的盘子里夹了块鱼肉放到绯冉碗里。
绯冉默,嘴部肌肉用力一扯,扯出一个笑来:“难为表弟还记得。”
花敛一听,眼角弯得更深:“表哥的事我怎么能不记得。”
苏廿三抬头看了绯冉一眼,又很快地低下去,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
除了一脸欢喜的苏老爷子外,一行人吃得都心不在焉。
花敛坐在苏廿三身边,于是就在苏廿三揽袖伸长筷子的时候,看见了那串闪着奇异光泽的白色念珠。
嘴角的笑僵了一僵,笑容还平静地挂在脸上,眼睛里却清晰地闪过一丝疑惑。
花敛跻身向绯冉凑了凑,扬起一张皎洁的脸迎向他:
“表哥我够不着那个汤包,能帮我夹一个么?”
声音温柔得动人,嘴唇粉粉的,笑容淡淡的,又剔透又温暖的模样。
却也让绯冉心里无端咯噔了一下。
花敛伸长了筷子去接绯冉夹过来的蟹黄汤包,手肘就那么一拐,便听见一声巨响从桌下传来。
澄清的碧螺春,天光云影斑斑驳驳倒影在杯子里,“砰”一响摔到了地上。
浓浓的烟雾从影青碎片上升起来,苏小少爷“呲”一声,疼出了眼泪,又死死憋回眼睛里。
朝下一看,衣服上湿了一大块,成了更深一点的蟹壳青。被茶水泼到的地方,一小块皮肤灼热地疼着。
听到声音,绯冉眉头一皱,立马放下筷子:“三儿?”
苏老爷那厢还在抹汗,一听小祖宗又不对了赶忙也伸过头来:“廿三可是哪里不舒服?”
花敛道歉:“啊,花敛无心,还望苏少爷不要怪罪。”
阿岁吓了一跳,赶忙冲过来,那着块小方巾捏起衣角擦啊擦。
绯冉深深看了花敛一眼,没说什么,转过来看着苏廿三:
“在家里没分寸也就算了,在外面还这样。三儿快让人看看,是不是烫到了?”
闪烁着日光光芒的温柔眼神,于是语气也如日光般温暖,温暖到听不出一丝责怪。
苏廿三推开阿岁,看了绯冉一眼,又垂下脸,睫毛长长地搭下,幔纱般挡住了眼。
摇了摇头,放了筷子,干巴巴地扔下一句:
“茶不怎么烫,不碍事。廿三吃好了,各位请慢用。”
苏廿三刚整了整衣服移开椅子站起身来,却听那边又有人叫了:“红豆糕,三少爷您吩咐的红豆糕好了。”
这一句入耳,嘴角抽动,睚疵欲裂。
苏小少爷闭着眼睛想了想方才花敛说“表哥的事我怎么能不记得”,脚一颤双肩就软了下去:
“我不喜欢吃甜食,张嫂你放到绯掌柜那边便好。”
绯冉一愣,花敛一愣,苏老爷子脸又笑成了一朵褶子花:
“原来绯掌柜喜欢吃甜食?廿三真是有心。”
苏小少爷深吸一口气,转身,眉角眼梢不带半分感情:“谢爹爹夸奖。”
什么表弟表兄?这表弟的戏演过一回,他苏廿三就不会相信第二回 ,前几天才送出去一个狐狸表弟,今天又来一个表弟。再过两天,是不是什么山野鬼怪、魑魅魍魉就全称兄道弟来办场三天三夜流水席?
“对了三儿。”
小少爷的耐心几次三番受到考验,再回头时,眼如寒潭,面若结霜:
“绯掌柜可有事。?”
这语调也忒生疏了些。
绯冉在心底暗叫一声不好,怕是哪儿又得罪了这位小祖宗。
“最近我将与花敛外出一趟,所以这几日画堂春都将闭门不营业。”
作者有话要说:
有朋友说 花敛和小少爷在宅斗之前没摩擦
所以某爪就改了改
哦活活活活 我就喜欢这种场面 【被拖走……
第11章 花敛·二
春深时的午后暖得沁人心脾,小梨花白锦坐在一树梨下,伸出双手挡住脸,再一点点地将手指张开。透过五指的间隙能看到灿金的阳光,和……一张分明突然放大的脸。
苏廿三摇着折扇摇过去,坐到了白锦旁边。
白锦有些意外:“苏廿三?”
苏廿三长吸一口气,满足地眯起眼角:
“仲暮之交,原来都快到清明了啊。”
白锦笑了笑表示同意,一边又情不自禁地往苏廿三的脸上瞧了瞧:
“苏廿三,你是想问我什么吧?”
“呃…”
一眼便被看穿,苏廿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显得平淡:
“白锦跟绯冉从前便认识吧,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花敛的人呢?他和绯冉,是什么关系?”
姓绯的你留给我的好事!白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应该叫…竹马之谊么,虽然花敛只是绯冉一个亲戚的孩子。”
白锦叹口气,谨慎地挑选着措辞。因而这很多岁到底是几岁还是几百岁,也就不得而知。
“在所有兄弟姐妹中,花敛最喜欢绯冉。从小便喜欢跟着绯冉,大家都说他跟粘土似的,赶都赶不走。”
“绯冉也很宠这个弟弟,自小便护着他,大家都开玩笑说绯冉就跟小丈夫照顾自己新婚妻子似的。”
白锦偷偷看了看苏廿三的表情,后者摇着折扇,在微暖的和风里轻松地闭上眼睛,方才继续说下去:
“大家都以为他们俩会一直这样好下去,直到那件事以后。”
“那件事?”
白锦摇摇头:
“不清楚,但自从那件事后,绯冉对花敛的态度就比从前淡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