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沐将口中残留的血迹用袖子擦了擦，刚要说些什么，却听苏伯凌继续道：“不如我这就将那草拿来，再去捉只小鼠，将公子的毒引出来……”
“别！不要……”许沐连忙抓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去动那棵草。
许沐抬起头道：“给我两年时间、两年、两年之后，我自然会把炼魂珠借你，但你也要信守承诺，不要将我没死这件事告诉他人。”
苏伯凌似乎有些疑惑：“两年？”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好吧，不过这和替公子解毒又有什么关系。”
许沐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说道：“那颗霓裳草此时还没有完全长成，先不要碰它，我留着它还有用。”
苏伯凌略微沉默了一下，道：“你打算等它完全长成，在这里再耗上整整两年？”
许沐没有答话。
苏伯凌低声道：“霓裳草长成，功效会翻倍。公子，可是要去救谁？”
许沐对他笑了一下：“你有瞒着我的事，我就不能有不告诉你的事吗。”
苏伯凌闻言，微微一笑，道：“好，在下不问了。只是希望公子可以守约。”
许沐笑着回道：“当然了。”
洞外依旧天色如墨，原本布满雾霭的夜空，此时却清明了起来。风声呼啸之中，几点繁星在天幕之上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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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门不是说要去看望苏姑娘吗。”
两排青衫女子正整整齐齐立在殿内，最前方的一名女子上前，轻声唤道。
许沐闻言抬起了头，笑道：“噢，失了会儿神，差点忘记了。”
那名女子低头轻笑：“公子在想什么？”
许沐起身，接过她手中的外袍披上，答道：“想起很多年前我和你们苏哥一起在空帘洞的时候。”
青衫女子答道：“掌门是想念苏掌门了。”
许沐笑了笑，拿起桌边的茶喝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嗓子，收回了思绪，起身向殿外走。
身后跟上了两名青衫女子，一路走到流云殿。
许沐还未进殿门，便闻见其中传来香薰的味道——像是茶香混合着淡淡花香，清新怡人。
“许公子。”紫衣女子见了来人，慢慢从位子上站了起来，露出了个温婉的笑容，行了个礼。
许沐连忙上前扶住了她，笑着道：“姐姐你可坐着吧。”
扶她坐好，许沐转身对殿内其他女子笑道：“你们放假了，玩儿去吧，我们说几句话。”
十几名青衫女子闻言，皆轻轻低头抿嘴，排成一列退了出去。
“身体怎么样。”许沐在殿里来回晃悠了几圈，拨弄了几下放在一旁篮中的碎花瓣。
苏漆月回了一个笑容，语调依旧平和温婉：“在我这里你还要说这些客套的话么？”
“日常问候也不行么。” 许沐笑道，又走回桌前坐了下来。
“你有些日子没去看小落了吧。”苏漆月给二人倒上了花茶，“那个孩子上次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三年前了吧。”
“是很久了。” 许沐笑了笑，从桌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小口，“不过一年前我倒是去墨池峰看过她，她挺好的，学了琴，带的那个小女孩也长得挺高了。”
“听说小落在墨池峰收养了不少流落街头的孤儿，倒是很有善心。”
许沐放下手中的杯子，垂下双目道：“因为她小时候就没有人照顾，所以应该很能理解那些孩子们的感受吧。”
苏漆月微微叹气：“她也是个命苦的姑娘，如今只剩下你还算做她半个亲人，你……”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
许沐抬起眼睛：“所以，还请姐姐以后，可以代我多照看她。”
苏漆月道：“你都准备好了？”
许沐点了点头：“积分很早就够了，随时都可以回去。”
苏漆月又缓缓叹了口气：“你既然决定了现在要回去，为何前些年你不趁着你还在的时候，多去看看她，她一个人在那里也不容易……”
许沐闻言低头不语，半晌，才低声答道：“感情深了，离开的时候反而会更麻烦。”
苏漆月道：“那你就不会留有遗憾吗？”
许沐道：“这些年，我将别人托付于我的事竭尽所能地都做了，自诩无愧。”
苏漆月慢慢道：“我知道，青鸾上上下下，都是你一手打理，门派风气也不像从前那般浮躁，比之前内敛多了，弟子们也都和你无上下之分、打成一片。这些事，我都会写在信上，烧给伯凌……”说到最后，声音却低了下去。
许沐连忙拿过桌上的手绢递过去，笑着安慰道：“别别别，姐姐，怎么又开始了？说着说着就要掉泪，都多少次啦？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嘛，他说不定没有死，说不定是回去了呢，毕竟谁也没有经历过死了之后会怎样，对吧，干嘛急着下结论他就一定是死了呢，不哭了哈……”
苏漆月沾去了眼角泪水，接着应道：“我知道、我知道，只是……这些事，都是你替旁人做的，可你自己的事呢，你就没有遗憾之事么？”
许沐闻言，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沉默了一阵，忽然道：“姐姐，很多年前，苏哥跟我说过一句话，他问我‘有没有对这世上的人动过真心’，我当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很多年后才懂，他那般煞费苦心又不愿告诉我缘由，是为了救你。按理说，你们本来应该是毫无关系的两人，就算他对你好，那也应该是演出来的，可是他到最后却对你动了真心。”
许沐不敢抬头看对面人的眼睛，他害怕会再看见泪水，只是接着继续道：“若是我当年就听懂他的意思，我一定会告诉他，我当然动了。”
苏漆月的声音有些颤抖：“沐辰，那就留下吧……”
“可虽然我动了真心，却没得到真心。”
苏漆月忍住抽泣声，尽量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沐辰，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不愿低头，可是……你就不能稍稍委屈一下，将他的所作所为……暂且当作他爱你的一种方式，不行吗？”
许沐垂下了眼睛，半晌，才说道：“可我们两个，根本没办法相处。他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可他猜忌我、不信任我、总是担心我这件‘东西’有一天会脱离他的掌控……”
苏漆月道：“沐辰，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你一定要去见见他，不然……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许沐闻言笑了：“为什么我要后悔，一直折磨我的人是他，可为什么后悔的人却要是我。难道我就活该要做那个低微到尘埃里的人么？”
苏漆月劝道：“沐辰，为了爱情，你低一下头，又有何不可呢……”
许沐似乎想笑，可是却没笑出声，而是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鲜红的血色衬得面色更加苍白。
苏漆月慌忙从椅子上跌跌撞撞站起来，来到他身前，握住了他的手腕给他输送灵力，平和的声音带了一丝焦急，“沐辰、沐辰，姐姐不该提他的……你这些年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了……你为何不听我的话去将妖毒引出来？再简单不过的事，为何要自己受着……”
许沐用右手用力按住了自己胸口，才终于不再吐血，喘了口气，轻声道：“我只是想……想体会一下他这么多年，都是如何熬过来的……”
苏漆月才刚刚收回去的眼泪，此刻又滑了下来：“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你就是放不下他，那你为何不早点告诉他，你早点告诉他，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些……”
许沐笑道：“早点？早点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这些算什么，我以为我自己对他不是爱，只是亲情，我怎么告诉？等我开始明白的时候事情都已经发展至此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早点”、“早知如此”……做了的事永远就无法再改，没做的事也都成了遗憾。
“姐，你知道么，我那时候还以为他恨我，还打算以陌生人的身份去巫祁岭用霓裳草帮他把妖毒引出来，从此就再不相见了……”许沐一边擦血一边对面前的女子笑道，“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一直不想承认、一再躲着他，他又怎么会这样做。”
苏漆月摇了摇头，双手握住了他的手：“答应我，你去见见他。外界所责又怎样、流言蜚语又怎样，跟爱情比起来这些都不重要，别错过了才后悔、别像我一般……”
许沐笑着答道：“好，好吧，我去找他，我倒要去看看他是会相信我给我一个平等自由的身份、还是会毫不犹豫将我扣在那里用尽办法禁锢我。”
苏漆月道：“如果是前者，你就不离开了么。”
许沐道：“当然不离开了，我怎么舍得离开……”
苏漆月道：“那……如果是后者呢。”
许沐闻言，露出了笑容：“那我就彻底死心了。”
随即又收起了笑容，轻声答道：“我会报复他。”
“让他以为自己得到了，再彻底离开他、离开这个世界。”
苏漆月闻言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许沐垂下了眼睫，指节握在了一起：给他希望然后再亲手掐灭——这大概算作这世上代价最大的报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