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桌的尽头,有一个座面是封闭成箱式的高靠背椅子,那是国王的座位,象征着尊贵与威严。椅背上有橡树叶与百合花的拱券浮雕,好看是好看,坐上去的舒适度却不提也罢。其他人的椅子就摆放在台子的下方,形成一种群星拱围的感觉。
当所有人就坐后,就可以正式就餐了。
英格兰的料理富有无穷无尽的创造力,等级森严的就餐礼仪也是不遑多让。
奥古斯特在这里说的自然不是大家基本都知道的那些什么餐刀餐叉的摆放,和吃什么时必须要用几号刀叉的小儿科。他要说的是在中世纪时期,贵族们对不同肉食的切割方式都是不同的。
为此甚至有人专门出了书,来具体的讲述这项贵族们必会的技能。好比在罗素的《教养之书》里,尽是诸如“驯服这只螃蟹”、“断开那只麻鸦的关节”、“展示你的母鸡”等看起来有些搞笑又有些古怪的话。
中世纪的人们相信,在餐桌上对食物进行完美的切割,是一种骑士技巧的另类展示。在与国王同桌而食时,这种特殊的装逼技巧会达到顶峰,贵族们都想给国王留下自己勇武过人的深刻印象。甚至他们从小接受教育时学习这样的就餐礼仪,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在皇室举办的宴会上展示自己。
奥古斯特带来的见习骑士中,有个小男孩能把小牛的头切出十六个步骤,并且切线十分完美。令奥古斯特叹为观止,都忍不住想为这门行为艺术鼓掌了。
当然,没鼓成。奥古斯特右手边的拉斐尔及时制止了他。
奥古斯特不需要对理查二世展示什么,但他需要让在座的大贵族们看到全新的他,击破之前流传的格洛斯特公爵是个傻子的肆意八卦。
拉斐尔当然为奥古斯特特意准备了这样的展示空间。在一道道的美食里,会有一道特定的只能由国王or地位高的大贵族切割的肉食。也不知道拉斐尔是怎么和理查二世说,让国王同意了让奥古斯特代劳。这给了在座的贵族一个国王很重视奥古斯特的信号。
拉斐尔做的还远远不止如此,他不是个做好不留名的类型,他为奥古斯特做了多少,奥古斯特就肯定知道多少。
好比在切割方面,就是拉斐尔帮奥古斯特作的弊。
切割怎么作弊?
这个就要解释一下了,中世纪所谓的切割,其实和大众理解里的那种直接切,是不同的。贵族们不止要切,还要复盘,就是在切完之后重新摆盘,还要摆出高贵又漂亮的样子。简直有病。但这种有病的做法,却广为流行,哪怕是到了现代也一样。
奥古斯特得到了一只皇室标配的白天鹅,由于工程量巨大,需要提前准备,这也就给作弊留出了空间。
在菜品被端上来的时候,已经是即将完成的半成品了,奥古斯特需要做的步骤仅仅是“提起天鹅”。
“提起”是中世纪有关于最后一步切割的专业术语。
被重塑好的天鹅,头戴金色王冠,微微弯曲的脖子上挂着精致的花环,鸟喙甚至都镀了一层金。姿势庄重又矛盾,就像是芭蕾舞里濒死的天鹅,透着一种面对死亡的哲学。
咳,这话当然不是奥古斯特说的,是赞美他的那些贵族们用抑扬顿挫的咏叹调说的。
奥古斯特不准备对此发表任何意见,有些吐槽他只能留到自己的肚子里。
在体积庞大的天鹅身体里,藏着用烤燕麦粥组成的类似于馅饼的东西,酥皮为盖,盖上还配有皇室御厨苦心孤诣弄出来的面天鹅装饰。奥古斯特的任务就是提起这个盖子。在提起的瞬间,匣中物便会弹跳而出,引得在座的宾客惊喜的笑起来。
好吧,没什么好惊喜的,这种事情大家都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可他们依旧会很给面子的表示出适当的惊喜与笑容。
宴会的重头戏圆满结束,奥古斯特在英格兰最顶级的圈子里有了一个十分完美的亮相。
大家都在赞美公爵阁下天使的容颜、优雅的仪态以及超神的切割技巧,虽然流于表面,但这种形式对于初入社交圈的奥古斯特来说却是最重要的,那会为他以后的贵族人生打下坚实的基础。
拉斐尔费心准备了这一切,给奥古斯特、也让奥古斯特给别人留下了毕生难忘的回忆。
宴会之后是舞会,伴随着燃烧了整整一夜的盛大烟火、唱诗班集体吟唱的《赞美颂》以及在圣诞树下堆积成山的双重礼物,奥古斯特迎来了他九岁的人生。
拉斐尔搂着奥古斯特一起站在阳台上看礼花,他在他耳边低声说:“圣诞礼物送完了。准备好拆你的生日礼物了吗?”
“!!!”
【妈妈我要娶这个男人!】的九宫格再一次开始在奥古斯特的脑海里魔性循环。
第23章
拉斐尔送的生日礼物有点迟,一直到来年的1月6日才让奥古斯特得见真容。
那天正是国王婚礼请柬上的日期,贵族们衣轻乘肥,前呼后拥,早早的就前往了圣詹姆斯宫,把正门口前的街道堵的满满当当。淑女们比着衣服首饰、鲜花帽子,绅士们默默打量着老对手的骑士调动以及是否更换了更贵更好的马车。这些贵族一生中除了比富以外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别的好追求的了。
圣詹姆斯宫前的皇家卫队差点被这些人逼疯,却还要保持波澜不惊、不辱皇室高贵的表情。
奥古斯特站在宫内的高处往下看,默默替可怜的卫队骑士们配了音——我40米的大砍刀呢?让我砍死那个装逼货!
咳。
结束大门前的彼此折磨后,贵族们就会在侍从官的带领下移步宫内的宴会厅,一边享用茶水点心,一边稍事等待。
圣詹姆斯宫的规模相较于怀特霍尔宫和汉普顿宫来说无疑是有点小了,幸好,能够受邀参加国王婚礼的国内外大贵族也不算多,勉强可以承载这次的客流量。不过众人的心情都因这份拥挤而变得不算太美丽。
大部分贵族的表情管理学还是满级的,但还是有少数情绪激动的贵妇故意选择了带上比上坟还要沉重的表情。与拥挤无关,而是情人要结婚了,新娘却不是自己。哪怕全欧洲都知道理查二世是个渣,但他依旧是不少人心中的完美情人,不管是无知少女,还是风韵熟妇,总在和他深入交流过后不自觉的对他开始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就像是曾经流行过的以花花公子为男主的小说,她们无可救药的憧憬着自己会成为男主风流史的终点,殊不知自己也不过是过尽千帆里的那个帆。
没有人可以令理查二世改变,连他自己都赞同这个观点。
奥古斯特不需要在宴会厅等待,也就不用去看这一出闹心的大戏。
奥古斯特随拉斐尔提前一天就已经入住了圣詹姆斯宫。这里理查二世名下一座十分重要的宫殿,是“the Senior Palace of the Sovereign”,也就是传说中的主宫。简单来说,圣詹姆斯宫才是主位娘娘,像怀特霍尔宫啊什么的只是妖艳贱货款的宠妃,没事干的时候可以睡着玩,可一旦遇到结婚啊、洗礼啊、接见外国君主等一系列大事,还是要用到主位娘娘才能显出那份尊贵。
不过,就像是大部分索然无味的主位娘娘一样,红砖建筑的圣詹姆斯宫也并不太得国王宠爱,如不遇大事,理查二世一般是不太想来这里居住的。
天知道理查二世当年修建圣詹姆斯宫是为了什么。
“他让克伦威尔没收了那么小教堂的财产,英镑多到没处花,当然要到处搞事情。”玛丽小姐对自己的父王充满了嘲讽。身为阿拉贡公主的女儿,玛丽小姐是坚定不移的天主教支持者,很反感新教,更反感国王借着新教的名义没收天主教教堂的财产。
这个教,那个教的,听的奥古斯特云里雾里,不都是信仰上帝吗,为什么还要分出这么些枝节来?
其实如今伦敦的政治气氛已经算是好的了,早些年在理查二世还没决定修身养性的时候,他掀起的血雨腥风才叫乱。奥古斯特知道的不多,哪怕知道了,也不太能理解那些举动背后的意义。好吧,纵使能理解,奥古斯特也无意陷入宗教之争。他尊重别人的信仰,只是他自己不会去信而已。
奥古斯特如今住在约克馆,那里是理查二世特意留出来的寝宫,专属于奥古斯特。透过格鲁吉亚式上下滑动的窗户,就能看到对面专属于圣詹姆斯宫的鹿园。那正是理查二世曾承诺要带奥古斯特去的狩猎场,如今奥古斯特只能望园兴叹,遗憾错过。
这天早上,拉斐尔敲响了奥古斯特的房门,亲自为奥古斯特系上了一对他带来的宝石袖扣。那扣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但是鲜亮如新,款式也十分百搭。
奥古斯特很惊喜:“这就是你说的今天会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吗?”
礼物不在于贵重,而在于心,那对袖扣一看就经常被拿出来把玩,肯定是主人的心爱之物。拉斐尔将它送给他,代表着拉斐尔信任他能珍而又重的对待,这是他的荣幸。
本来想说“也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如果你不喜欢,可以随时扔掉”的拉斐尔,停顿了有整整三秒后,才找回声音,干涩开口:“这其实是我误会过的一个人送给我的遗物,我和她也没见过几面,以前是我不想见,后来是……不敢见,再后来就见不到了。我每次看到这袖扣都会觉得烫手,可又控制不住的想看,所以,送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