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楚玉又颇为紧张道:“公子,王爷会不会嫌弃楚玉的字太丑?”
“当然不会。”许长安肯定道。
原本只想令段慈珏醋一醋,却不料收到了这样一份大礼。摸着精巧雅致的钱袋,许长安忍不住笑了下,他伸手弹了弹楚玉的脑门,待楚玉吃痛惊呼,才接着道:“我书童这样淳朴的墨宝,可谓天上地下独一份,欢喜还不及,怎么会嫌弃?”
得了夸耀,楚玉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没过多久,薛云深追上来。许长安走到他身边,亲自替他将钱袋系了上去。
“长安这是什么——”薛云深嫌弃的语气,在瞧见钱袋上头的字时,来了个天壤之别的转折。他喜滋滋地摸了摸“白头偕老”的字样,而后又发现许长安的绣着是“儿孙满堂”,当即眼笑眉飞道:“有劳楚玉,钱袋我很喜欢。”
“长安也很喜欢。”薛云深紧跟着补充道。
得了礼物的人和送了礼物的人,皆欢天喜地地往城内走,只余下个孤家寡人。
段慈珏神情凄惨地盯着远去的主仆二人背影,嫉恨地险些掐断了手里的剑穗。
自从知道楚玉在绣钱袋,段慈珏着实悄悄乐了好几天。哪成想今日美梦变噩耗,那两只钱袋,竟然全同他没关系!
同段慈珏的抑郁颇有点异曲同工之妙的,是许道宣的失落。
他前来接驾的在人群中搜索两圈,都没找着朝思夜想的小胖球,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如意还是气我不辞而别了。”许道宣蔫头巴脑地想着,过了片刻,复又重新振作起来。
他将钱袋倒了个遍,翻倒硕果仅存的一枚银踝子,而后用这枚银踝子买了拨浪鼓,虎头帽并一些小孩子玩具,兴冲冲地杀进了查将军院子里的厢房。
哪料到,不大的厢房里,已是人去楼空了。
“执盏呢?”
许道宣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后知后觉地想起迎驾的人当中,也没有执盏的身影。
“执盏在你出发去蓬颓漠的第三日,离开了。”段慈珏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许道宣茫然地回过头,嘴里愣愣地问:“那如意呢?”
段慈珏避开了许道宣的目光,没有接话。
炽热的天气好像刹那间凉了下来,许道宣感觉浑身上下连绵不断地冒着寒气。他手里捏着拨浪鼓,不敢置信地颤声道:“执盏将如意带走了?”
依旧没人说话。
许道宣张大了嘴,慌乱且不知所措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突然道:“我要去找他。”
他声音很轻,但面色十分坚毅,仿佛找居无定所的食人花下落,不过是手到擒来的小菜一碟。
许道宣将手里的小玩意,胡乱地往衣襟里一塞,又狠狠擦了两把炭黑的脸,就要气势汹汹地出门。
可惜下一刻,他整个人就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了。
那道分外熟悉,许道宣不久前还在梦里听到过的嗓音,懒洋洋地问:“你要哪儿去?”
闻言,许道宣毫无反应,若不是段慈珏见他嘴巴蠕动,特意凑过来,估计是听不清他那轻若无声的“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躺在屋顶上晒太阳的人,却明显不给许道宣逃避的机会。他轻巧地从房檐下跃下来,还未来得及拍一拍那个不告而别的怂包公子,就被猝不及防地搂住了。
许道宣紧紧抱住了如意,如同抱着失而复得地珍宝般,嘴里无意识地重复道:“如意如意如意如意……”
第64章 饮酒过量对我们孩子不好
如意一动不动地任由许道宣抱了好一会儿,直到他感到颈侧有一点湿意。
起先那湿意若有若无的, 犹如行将末路的细弱烛花, 到后来却哔剥一声陡然变大了。好似转瞬之间成了倒灌的海水,倏地将如意淹没了。
海浪来来回回冲刷着,无声无息地将如意心底那点耿耿于怀冲走了。
在得知许道宣不打声招呼就去了蓬颓漠的时候, 如意发了通大火。那时他还是没牙齿的小胖球,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开执盏要抱他的手, 拒绝乳娘的喂养,甚至用扒拉枕头的方式, 将所有人赶出去。
他独自坐在大的显得有点空旷的床榻间,一旦发现谁有推门而入的企图就开始嚎哭,以此在漆黑的屋子待了一整晚。
到第二天, 执盏忍不住在屋外轻声啜泣时,他打开了门。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 无人明白他怎么会一夜之间恢复。连当日替他算魂的孟衔都曾道恢复之路太过漫长, 或许要花费十数年。
可如意终究没有。
在爆体而亡后, 如意用最短的时间发了芽, 又用最短的时间恢复了原样。
恢复成了,滕初没能见到的, 十四岁少年模样。
感受着脖间的湿意,如意在心底叹了口气,心想他的公子还是这么傻,半点都没变。
这样想着,如意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公子,为何半年不见,你还是同我一样高?”
一句话,成功阻止住了许道宣的眼泪。
许道宣万万没想到,好不容易大难重逢,他严谨认真的书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鼻尖挂着串可笑的清涕,许道宣沉默半晌,道:“我还比你黑了。”
这倒是事实。
三人同去蓬颓漠,来回一整月下来,竟然只有道宣一个人晒地黑黢黢的。对比去的时候白皙如何,回来还如何的另两位,这简直是惨绝人寰的天理不公。
如意显然也没想到许道宣会这么回复,他看着面前如同黑炭般的自家公子,几度张了张嘴,发现实在无法昧着良心夸赞,只好徒劳无济地安慰道:“没事,大公子以前也很黑,公子迟早会像他那样白回来的。”
如意嘴里的大公子,说的是许长安的亲兄长,许道宁。在许长安与许道宣九岁时,许道宁领了圣上的差事,前去修决堤的堤坝。
许道宁去时肤色白净,回来时若不笑,一张脸上只能看见两只黑白分明的瞳子。当宛如墨汁的许道宁走过来,想伸手抱许道宣时,好悬没把眼巴巴等着大哥回来的许道宣吓哭。
这事后来沦为了许家上下几十口人的笑柄,每年都要拿出来笑一两次。
当然,许道宣对此事印象深刻,也不全是出糗丢人了,主要是因为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许道宁恢复原来肤色,前后总归花了六个月。
六个月,半年啊!
许道宣默默算了算,从塞雁门到芜城,再从芜城返回皇城统共要花费的时间,最终崩溃地发觉,还是过不了被皇城市井百姓嘲笑的那关。
分外羡慕许长安晒不黑的许道宣,顿时感觉要饮恨此生了。
好在许道宣并没能纠结太久,便让对他了如指掌的如意岔开注意力了。
至于默默当了回围观者的段慈珏,早在许道宣转身抱住如意时,就来无影去无踪地悄悄溜走了。
到此时,除了孟衔与安子晏,及安子晏的书童窦太保,算是所有亲朋好友皆俱在。为了庆祝王妃两兄弟顺利开花成年,晚上查将军做东,在小院里办了场盛大的宴席,还特地邀请了塞雁门唯一一处风月雅所的歌伎来助兴。
自幼在牡丹皇城的脂粉香河里浸泡长大,许长安几人对所谓的歌伎兴致缺缺,反倒不约而同地好上了查将军的私酿。
那酒总有股不同别处的香味,查将军让众人催促着,无奈地将仅剩的几坛全都挖了出来。
“长安,你不许喝了。”薛云深拦住了酒鬼的杯子,语气颇为严肃地劝诫道:“说不定你肚里已有我们的孩子,饮酒过量对他不好。”
“什么?”话只听一半的查将军大惊失色,“王妃有了?!”
“没没没,”许长安连连摆手,他贪杯过头,终究是有点醉意,故而傻乎乎地笑了下,企图挽救薛云深的失言:“这还不到一个月,哪有这么快。”
“王妃醉糊涂了,”查将军悄声道,“植物授粉孕籽,不用一个月就能诊出来的。”
他这话说的小声,许长安醉晕晕的也没听清,但却让薛云深记在了心里。
“改日请个大夫,好好给长安诊下脉。”薛云深想着,趁许长安不注意,将他手底下的酒杯换成了茶盏。
酒至中席,不少人都喝多了。查将军的两个副将合着歌伎的琴声,荒腔走板地哼唱着不知名的曲子。
查将军看着眼前的热闹场面,看着情不自禁相拥在一处的几对人,看着案角的瓜果,嘴角的笑容忽然泛起了苦意。
他想起了年少时失之交臂的心上人。
呜咽声悄然而起,渐渐掺进歌伎的琴声中,待许长安几人发现时,查将军已经抱着坛酒,哭得稀里糊涂了。
“查将军这是怎么了?”许长安撑着额头,问旁边一位副将。
满脸风霜的副将,沉沉地叹了口气,讲起了查将军的往事。
雄心万丈的少年将军,立誓不退敌军不成家。可是谁也没想到,那场战争会如此难打,敌我双方胶膈不下,缠斗了好几年。
少年将军曾经有位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双方约定,待少年将军功成名就,便是嫁娶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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