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魔轮靠岸,安斯艾尔就大步登上了甲板:“看看你们的样子——这真是万幸!”
劫后余生的魔法师终于看到了他们熟悉的老师,永远在塞壬岛巡视的“守门人”,直到这个时候,三人才算是彻彻底底地放松了下来,不论安斯艾尔的嗓门有多么大,声音里责备的意味有多么重,在他们耳朵里,都像人鱼的歌声一样好听。
海缇声音中带着些许哽咽:“安斯艾尔老师......”
安斯艾尔看着年轻的、浑身湿透的魔法学徒们,严肃的表情终于维持不住,叹了一口气,语气也缓和下来:“看来你们是半途遇上季潮的,无论如何,安全抵达就好......快回到你们的房子里,弄干头发和衣服——好好地睡一觉。”
他一边环视甲板,一边说着,忽然察觉出了不对劲来:“不对......烈风之谷的女娃娃怎么也在这里?还有两个小子呢?在船舱里面吗——有没有受伤?”
“不,安斯艾尔老师,”海缇扶着船舷艰难地站起来,她的腿现在有些发软,声音颤抖,但是仍然维持了冷静:“船舱里是我们从大陆上带来的骑士朋友和中途搭救的几位先生,请您代我将他们安置到我们的房子里,我和丹尼尔必须要去见西尔维斯特老师——现在就去。”
安斯艾尔听到这话,立刻察觉了可能有什么事情发生,他没有多问,只是回复道:“既然这样,那你们就去吧,他可能还没有入眠——这里交给我。”
海缇带上丹尼尔,两人不顾仍然湿透的头发,直接飞向了中央城堡。
甲板上只剩下了安斯艾尔和船长先生——被安斯艾尔打量着的船长立即站起了身来:“我去把他们带出来,这点小事就不劳烦您了,尊敬的魔法师老爷。”
而此时,魔轮的一间舱室里,萨斯·安格尔感受着终于平稳下来的船身,长出一口气:“我们似乎捡回了一条命来——之前我毫不怀疑这次会葬身在大海中。”
“我们竟是被魔法师搭救了......”格雷戈里的眼眸暗沉,他伸手缓缓理好因为潮湿贴在额上的长发:“那么现在我们身处魔法世界的领域,不知道会遭遇什么。”
“我现在愿意相信魔法师对咱们并没有恶意,毕竟我们的命是他们所救。对了,还有那位魔法师小姐,我打赌我们曾见过她——就是在西区的那一次!”
“是她没错,”格雷戈里像是在回忆什么,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中听不出情绪:“我第一眼就认了出来......即使是在黑夜中。”
“她竟然是魔法师——可魔法师为什么会出现在帝都里?”
格雷戈里这次没有再说话,他沉默着望向舱室圆窗外在夜色中呈现黑色的巨大岛屿,眼神沉冷而若有所思。
如果林维此时在这里,那么一定会对这眼神感到惊异。
这位殿下很少露出思索神色,林维所熟悉的他的表情,通常是某种早有决断的笃定...几近于狂妄,他所决定的事情难以更改,因此身旁人全部习惯于忠实地执行命令,而不提出任何质疑——林维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也是最需要小心翼翼的一个,萨斯安格尔的出身平凡无奇,既是出谋划策的一大助力,又没有任何值得忌惮之处,因而获得了特殊的信任,这是出身武勋世家,又具有魔法天赋的蒂迪斯长子不可能得到的——若非后来战争爆发,帝国必须倚重军队,林维的日子恐怕要更加如履薄冰一些。
陷入昏睡之前,林维并没有多少忧虑:他没有吸入过多的致幻雾气,且对自己维持冷静的能力十分自信,应该不会在雾气的影响下做出太过出格的事情,所以这东西至多不过是挖掘出一些并不愉快的记忆,比如格雷戈里的脸和宽大的兜帽斗篷之类,或者营造出一些美好的场景,童年时父亲有力的臂膀与母亲柔软的发丝同样让人眷恋,过去的一年和断谕在魔法学院度过的日子使人愉悦,如果能够营造出断谕被自己打败的情景就再好不过......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首先跌入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场景。
卵石遍布的溪谷中流出清澈的泉水,一路流淌过青碧的草丛与草丛中盛开的、细碎的白花,来往的生物似乎是人形,说着优美而不知意味的语言,空中飘荡着美妙的歌谣,它旋律缓慢,却使人印象深刻。
场景非常模糊,而他的视线仿佛被什么控制住,投在场景中央一个披着头发的身影上。
她似乎是个少女,长发乌黑而皮肤苍白,纤细的手握住一根树枝,在溪流边柔软的土地上写写画画。
林维的意识漂浮着靠近,看见那划出的痕迹是他熟悉的人族文字,反反复复都是一个名字。
埃尔维斯。
她似乎终于写得心烦意乱,将树枝抛进了溪水里——但随即又后悔了,伸长手臂想把那树枝捡起。
清澈的溪水中忽然伸出一只白骨森森的手爪握住那树枝,将它递进少女的手中。
她惶急地四下望了望,像是在确认有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然后握紧手中的树枝,另一只手提起雪白的裙角,像只白蝴蝶一样轻盈地飞走了。
只剩下林维仍注视着那串名字——字迹歪歪扭扭,像个初学者。
他漫无目的地看着,那名字仿佛忽然有了巨大的吸引力似的,将他的意识带走,再抬起头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昏暗中。
潮湿的土地散发着*的气味,漆黑的鸟类栖息在光秃的枝桠,不变的歌声仍在回荡。
场景的主角仍是那个少女——她似乎长大了些许。
暗银色的流光爬上她的脸庞和身体,组成复杂的印迹。
一个男人的声音淡淡响起。
“以沼泽的边缘为界,你永生不得踏出。”
“是的,”她闭上眼睛轻声呢喃,语调像此时回荡的歌声一样低回:“我将永生不得踏出这片死亡之地。”
印迹发出刺目的光芒,这光芒消散时眼前场景再度转换,唯有歌唱的声音愈发低沉。
镜子里是一张神情冷淡的面孔,这面孔的主人挽起长发,在脑后盘出漂亮的形状,长发下露出了一对覆着淡淡绒毛的尖耳。
她白色的长裙换成了漆黑长袍,右手拿着一本薄薄的书册,左手抱着一颗雪白的骷髅头颅。
“以卡塔娜菲亚之名起誓,我将与你同行,在月亮永不沉没之地。”
林维在昏昏沉沉间意识到,这恐怕不是自己的梦境。
☆、第52章 睡着的与清醒的
场景来来回回变幻,没有时间的顺序,只有外貌的变化。
林维在这些梦境的碎片里沉沉浮浮,虽然脑袋昏沉,但意识勉强算是清醒。
场景里时常出现的是一座空旷的殿堂,殿堂的穹顶上绘着一只巨大的眼睛,也时常出现一只雪白的骷髅头颅,眼眶空洞,被她抱在怀里,或是放置在身边。
殿堂来来往往走过又走出许多黑袍子的人们,有着模糊不清的外貌,说着各式各样的语言,而安静的时候,她在地板和墙壁上刻写下许许多多凌乱的印迹,不论昼夜——林维艰难地回想,发觉这似乎是契印的图案。
精灵...这是一个精灵,挽起长发后露出的双耳暴露了她的种族,可她时刻神情冷漠,身处黑夜与阴影之中,身边飘荡着浓绿或深蓝的细碎幽焰,完全不像是那个传说中的神奇种族。
在某一天的夜里,殿堂的门被从外面叩响。
她缓缓停下手中的刻写,大门像是随着她的心意而动一般缓缓打开,露出来者的身影。
“客人,”她说着人族的语言,声音疏淡,像是冬日里树梢上薄薄的白霜:“你从哪里来?”
来客拉下兜帽,露出如冰雪般色泽浅淡的眼瞳:“我从北方来。”
“北方与西方相距遥远,”她道:“热爱生命的人不会踏足这里。”
“恰恰相反,女神,”那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我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吟游诗人,我珍惜我的生命,并且在战火中穿过整片大陆,前来向您寻求庇护。”
“我没有理由向一个吟游诗人提供庇护,而沼泽也不会始终安然无恙。”她淡淡道。
“您终会答应我,因为光明女神的剑锋同样指向我的咽喉。”
场景再度变幻,吟游诗人已经走出门外,对门框旁漆黑长袍的精灵遥遥行了一个礼节。
她道:“北方的高塔将成为她无法踏足之地,只要你愿意牺牲吟游诗人与性命同样珍贵的自由,有生之年便不必担忧她的长剑。”
“没有人拥有自由,女神”吟游诗人最后向她道:“吟游诗人没有,光明的女神没有,您同样没有。”
他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重重树影中。
环绕的歌唱声忽然变大,她抬头望着灰沉的天空,伸手将几缕垂落的发丝拂到而后,一向冷漠的脸庞泛起一丝微笑,那笑意森寒且意味深长,她语气笃定,说出一句简短的话语:“我将自由。”
话音落下,歌声戛然而止,林维的意识猛地拔高,来到了灰暗的天空之中,
他俯视着这片死气沉沉的沼泽,发现这里四处散落着微小的白色光点,缓慢地四处飘荡着。
方才看到的一幕在他脑海中的记忆格外清晰,也许是吟游诗人色泽浅淡的眼瞳让自己感觉似曾相识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