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从里到外的洗,你可以用各种姿势。”埃特伽耶说。
圣骑士和敌方巫妖几乎同时开始腹诽,这生离死别的气氛真是一丁点都不专业。
我走啦,加油。雅蓝用口型说,他抽回手,转身,这次只有他一个人继续向前,巫妖侧身让他从中间通过,不死生物整齐划一地分开队列,让出一人通过的路。
那双绿色的眼睛穿过亡者的骸骨,他看到山间飞起的群鸟,看见树根下新长的蘑菇,灰鼠从洞穴探头,毛茸茸的胡子在微风里耸动,麋鹿在溪边喝水,肥硕的野兔子居然踹了它一脚,让人怀疑那是不是玩疯的德鲁伊。
不死生物在他经过时俯首,本能地退避着耀眼的光芒,枯骨跌落在地上,像是虔诚的跪拜者,仿佛他正走在通向圣坛的神道,跟着他的巫妖迟疑地落后几步,越来越强的圣光让他们的表皮开始枯萎。他感觉到身后无数道视线,城墙上的军事法师手握着同样一个低级却并不软弱的咒语,他们筋疲力尽,却仍然站在前线。
湮灭?要湮灭整个世界的生命?
光明大祭司忽然骄傲地笑起来,他拔出圣剑,光辉从剑刃上爆发,这一刻他可以让光照亮永夜,他能让生命穿过死亡的国度,并不只是他在守护着世界,这世界正是他的力量之源。
圣光将沿途的低级不死生物燃烧,它们在金色的火焰里惨叫,化作灰烬,经历过神圣力量的洗礼,来年它们会从恐怖制造者变成最好的肥料,旧日的白骨可以催生一大片向着阳光的花。
跟在后面毫无意料的巫妖尖叫逃命,半副身躯被烧得面目全非。
他一路走到高塔下,微微仰头,二楼伸出的阳台上安静地站着一个身影,在辉煌的圣光里不避不退。
雅蓝慢慢收起了圣光,残存的不死生物躲在暗处瑟瑟发抖,冲出来的湮灭牧师们将他团团包围,只有二楼的那个身影安静如山,和很多年前挡在他身前时几乎没有分毫差别。
“你在示威吗?”湮灭牧师怒吼,手里捏着神术,紧张地看着雅蓝。
雅蓝居然笑着说:“别紧张,你们人多。”
那牧师更紧张了,并且明显气得不轻。
很快这些湮灭牧师们集体聚集在雅蓝身后,他们冷笑起来,雅蓝对这种表情并不陌生——多么标准的反派笑,而且还是埃特伽耶口中最低级的那种,他们自以为是地看着失去反抗能力的勇者,然后下一秒被突然满血复活的勇者吊打。
雅蓝想起埃特伽耶解说时的嘲讽脸,忍不住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下。
黑塔的大门阴暗低调,唯有精灵身上一道亮光,他保持着笑容,抬腿走了进去,根本不用身后的湮灭牧师逼迫,牧师们合力念咒关上了门,整个大厅空旷黑暗,呼吸都带着回声,直到那个高大的身影从二楼缓步而下,幽暗的亡灵之火在墙壁上亮起,照亮来者满身的死相。
“好久不见啊。”雅蓝感慨。
亚修斯站在楼梯上,沉默地看了雅蓝很久,直到雅蓝开始怀疑他的声带坏了,巫妖才低沉地吐出:“好久不见。”
“二十一年了。”雅蓝说。
“嗯。”亚修斯点头,“您为什么梳了个影月发型?”
“因为没带侍从祭司,梳头的是个黑暗骑士。”雅蓝说。
亚修斯再次沉默。
他幻想过他们的重逢,他想象过许多版本,比如战场相见分外眼红、一照面打得难解难分,他也想象过大祭司注视他时或许不像对普通不死生物那样冷,或许旧日的回忆会让他更多地怜悯和伤感,甚至他奢望过也许雅蓝仍会像刚知道他变成巫妖时那样,为他垂泪……他熟悉雅蓝的法术,他想过各种光明神术打在身上的感觉……
但是现在这种过度平静的画面,让亚修斯顿时懵了。
精灵甚至左看右看,似乎在品鉴墙上的装饰花纹。
“你……”亚修斯干巴巴地说,“好吗?”
说完他就后悔了,听听这是什么烂词,听起来像个活人似的。
“好啊。”雅蓝轻快地说,“虽然刚做大祭司的时候每天累得都想逃跑,但是现在熟悉了之后也没什么。”
“你也就是说说而已。”亚修斯说,“雅蓝帝连斯哪有一秒钟放下过职责。”
“……是啊。”雅蓝抬起头,“圣骑士统领亚修斯也是啊。”
湖绿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巫妖的身影,亚修斯看到那里面的自己,浑身惨淡,皮肤青白,他的长发不再是灿烂的颜色,眼眶里的灵魂之火和遍布全身的黑红花纹,他忽然摇了摇头,用更加空洞凄厉的声音说:“这里没有圣骑士统领亚修斯。”
巫妖的利爪里出现了长剑,那曾经是他生前的佩剑,但随着圣骑士统领的死亡,这把过去承载着圣光的荣耀之剑也变得狰狞,亡魂的哀嚎在剑刃回荡,黑色取代了金色,鲜血取代了圣光,大巫妖亚修斯握着死亡之剑,背后骨翼张开,他用腐朽的胸膛和残破的声带发出咆哮:
“来吧,拥有光明神姓氏的神之使者,手握最强圣光的大祭司,雅蓝帝连斯·依兰加洛,来与我一战!我们早该一战,这扭曲的使命,就让它在这里结束吧!”
雅蓝安静地看着亚修斯,他的手指抚摸着圣剑,巫妖凶相毕露,正牢牢锁定着他。
忽然,他说:“亚修斯,你死掉的二十一年里究竟看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你这修辞和谁学的?”
亚修斯:“嗯?”
只见满身圣光的精灵忽然把剑扔在地上,然后慢慢地蹲下去,挑剔地看来看去,选了块不太脏的地砖,惋惜地看了一眼身上洁白的礼服,犹豫了一下,侧坐在地上,捂着胸口,说:“哎呀,好糟糕,刚刚来的时候消耗了好多圣光。”
亚修斯:“什……什么?你在干什么?”
“你和司月大神官海连纳·影月打了一架,你赢了吗?”
亚修斯的回忆立刻浮现,他条件反射地回答:“没有,我没有战胜大神官阁下。”
“我听到海连纳说的是另一个版本。”雅蓝眨眨眼,然后更干脆地说,“啊……巫妖亚修斯好厉害,我打不过他!”
说完,还伸手在圣剑剑刃上抹了一下,圆润的血珠从手指尖涌了出来,趁着没有跌落,他在自己嘴角抹了一道,抹完还正大光明给自己的手指来了个治愈术,然后真诚地抬头看着亚修斯:“你打赢了!”
亚修斯:“……”
气场全开的大巫妖,被神一样的转折当头糊脸,忽然好想摔东西,他看看自己手里心爱的佩剑,最后没有付诸行动。
亚修斯的死人脸明显地扭曲了一下,他在心里咆哮起来——还说我死了二十一年学了奇怪修辞,明明是我该问这二十一年里,大祭司阁下您都经历了什么呀?这又是什么奇怪的战术啊?
——当初这一招“往嘴角抹血迹”成功惊呆了埃特伽耶,事实证明不是黑暗骑士定力不够,换成一个死亡二十多年的大巫妖,一样吓得要飞走。
第125章
漆黑的高塔紧紧地关着门, 塔基座上的花纹活动起来,将门彻底和周围的石砖融为一体。
那不只是关着门而已, 湮灭牧师早在一层二层做好了巨大的空间魔法, 这两层被暂时隔离于外界,法阵的节点在门里,现在只有里面的人能够打开它, 他们做了万全准备,要让光在这里熄灭。
他们等在塔外, 等着塔门打开时的欢庆。
——这一战必然惨烈, 他们深知领袖的王牌有何底细, 持续多日的进攻消耗着大祭司的精神力,而巫妖却借助着越来越浓的死亡之力, 实力水涨船高,他们认为推门走出亚修斯的可能性超过一半, 而即使结局不如人意,光明大祭司能杀死他们视为王牌武器的巫妖, 到时也是强弩之末,这外面几十个湮灭施法者, 不远处驻扎着来自雪岭的蛮族士兵和这些年慕名投奔的亡命之徒, 他们是不可小觑的战斗力,在北方山民之中威名赫赫,刀尖滚出来的杀星,而且吃饱喝足,养精蓄锐,和银心要塞疲惫的守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负责监视战场的亡灵法师表示一切无恙,在大祭司赴约后,银心要塞陷入了沉默,似乎士气低迷,不死生物虽然被大祭司来时嚣张的圣光轰了一半,剩下的仍然听话好用,不知疲倦也不记得恐惧,还守在战场上。
死人沉默地前行,气息全无,脚步踩在地面上发出干巴巴的摩擦声,这对湮灭教派的亡灵法师而言是放心而舒适的声音,尸体是最听话最趁手的武器,普通人谈之色变的死亡正是他们的力量来源,这些荤素不忌毫无底线的施法者,他们施展咒语时刁钻阴险得可怕,他们嗤笑影月那些“被主流接纳”的施法者,认为他们是“死亡的叛徒”,为了生者的道德观念畏手畏脚,怎么能最终掌握死亡奥秘呢。
自信的眼神扫过不死生物的脸,亡灵法师们站起身,疑惑地看看同伴,谁把尸体召回来做什么?
这具被作为炮灰的尸体生前是平凡的圣龙乡下女人,蛮石部落的使者把他们这批俘虏从西边送过来,她的裙子上常年带着厨房的烟火气息,平静恬淡的生活被忽然打破,被送来时还剩半口气,进入地下塔的魔法阵走一遍,出来就是量产型的人造不死生物炮灰。从夏兰城吸取的负面情绪还足够支撑那个法阵再造一支军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