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玠轻叹一口气,轻轻放下镜子,将垂下的一缕黑发归到了耳后,对站在十步开外的清淮唤道:“你过来。”
“是。”清淮低低应了一声,走到卫玠床边,等候他的吩咐。
卫玠直起了身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觉着,你长得有些像我的一位故人。”
清淮弯腰,恭顺答道:“小人名叫冯雀。”
卫玠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点头道:“是个不错的名字。你......”
卫玠顿了顿,觉得这一切似乎过于荒诞。
他平日里最喜和一些文人雅士、同道中人在竹林河畔谈论庄周之道,总觉得其书中所述之事十分玄妙,总想着有机会体验一番。
只是等“玄妙之事”真正发生到他身上时,他又觉得,庄周梦蝶这种境界,只剩下“玄”,却没有半点“妙”了。
他问:“你能告诉我,我是谁么?”
要是换做平常内侍听到这话,肯定要惊讶得掩住口鼻的:怎么自家主子连自己都不记得是谁了?难不成失忆了?
但清淮不会。他知道卫玠是一位穿越人士,因此便淡定答道:“公子名叫谢衍怀,是本朝的骠骑将军,还是......”
清淮低下头去:“还是皇上的......”
“好了,不必再说下去。”卫玠垂目,打断了清淮的话,“你可知这皇帝是什么皇帝,这皇宫又是修筑在何处?”
清淮答:“皇上是大杨的君主,皇宫修建在石头城。”
“杨朝,石头城......”卫玠在脑海中搜寻着关于它们的信息,最终却还是一无所获。
又问:“那你可知大晋?”
大晋便是西晋的国号。
清淮摇头:“小人不知。”
闻言,卫玠难掩面上失望之色,道:“你下去吧。”
“是。”清淮又退到一旁。
守着主人,呆站着,累了还能偷偷闭上眼睛眯一会儿——这就是清淮当上太监之后的日常工作内容。主子没叫他,他就只能一直在原地待命。
在系统眼中,这是一件十分、特别、极其无聊的事情。
“喂。”系统喊了一声;“你说句话行不?都快淡出个鸟儿了。”
清淮两眼平视前方:“说什么?”
“随便说点什么呗,你这根死木头。”
清淮淡淡道:“没错,我就是一根木头。”
清淮的原身是一棵参天大槐树。在远古时期,就有一些人类的部落将他当做图腾祭拜,视他为祥瑞的化身。也不记得是哪一年了,清淮被玉帝派出使臣请到了天庭,然后又得了个月老的职位。
不过和天界当值的那头火麒麟不同,清淮并不喜欢遨游三界,降妖除魔。相反,他更倾向于静坐于月老庙,关心关心童子们的天庭生活。也偶尔和南极仙翁下下棋,与太上老君论论道,同兔儿神.....呃...同他干什么来着,聊八卦?
清淮歪了歪嘴角,嫌弃自己。呸,聊什么八卦,这是月老应该干的事情么!
不过他的日常活动对于系统来说真的是无聊的吧,就跟个木头似的。
但他安于当一根木头。只因在成为月老之前的那段漫长的岁月里,他真的过得太累太累了......
“你发什么呆!”系统不和谐的声音又响起:“你再这样一动不动,小心本系统加大任务难度。”
这招果然有效,清淮无奈道:“我真是怕了你了。我不是也没头绪么?现在谢衍怀不是谢衍怀,壳子也被别人占了,那他怎么和杨钦终成眷属?”
系统大咧咧地说:“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得着问?”
话音刚落,又忽地生出了一番捉弄清淮的心思,便改口道:“你去勾引谢衍怀不就成了么?”
清淮忍住想揍人的冲动:“你说什么?!”
“急什么!这叫缓兵之计,曲线救国,逆向思维!”
月老:“???”
“我拿你的节操发誓,你再不出手阻止,卫玠保不齐会爱上杨钦。”
“!!!”月老被吓到了,连那句要拿他节操发誓的话都忽略了。
经系统这么一说,还真有这种可能啊!要是卫玠爱上杨钦,那他的任务就很难完成了啊。
这样看来,系统提供方法还真是有点靠谱呢。
等等,阻止卫玠爱上杨钦这种事情为什么要他来干呢?其他人不行么?
“其他人行啊。”系统慢慢下套,言语间听上去无比真实,就像真的在为清淮出谋划策一样:“但你不觉得你具备勾引谢衍怀的最佳条件么?你要是找其他人去勾引,如果成功了,你能保证那人会‘功成身退’么?”
是了。冯雀长得像卫玠年少时的情人。
但清淮不解:“什么功成身退?”
“意思就是,那人要是赖上了卫玠,后面的事可就不好办了。你要清楚,阻止卫玠爱上杨钦只是一种手段,撮合谢衍怀和杨钦才是最终目的。”
清淮略微思忖:“就算我阻止了,谢衍怀也已经被人穿了。”
系统的声音难得地带上了一丝安抚性质:“这个你不用担心,走一步算一步。我总不会真的坑你吧?”
“.......”月老:“你也有脸说这种话?”
这时,木窗突然被敲响。一个宫婢的声音透过窗纸传来:“冯副总管?”
没错,冯雀是个太监总管,还是副的。由于得谢衍怀青眼,冯雀便一直在他身边伺候着,也算是他的贴身总管了。这是系统不久前才给清淮抖落的一点资料。
清淮低声应道:“何事?”
那宫婢压低了声音,带有一丝警示和担心的意味:“是皇上。”
清淮说了一句:“知道了,下去吧。”
清淮放低了脚步走到卫玠的玉床旁边,见他眉头紧蹙,鼻息稍浅,像是已经睡着了。清淮怕打扰到他,便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卫玠的卧寝。随后让另外一人进来守着。
看着地图,清淮不用人带路也能找到杨钦在哪儿。这所皇家宫殿在规模上不算大,花个两三天就能走完。
但地图上代表杨钦的那个红点却不在此处,而是在郊外的一处猎场里。
清淮顾着看空中的地图,没注意到脚下,一下子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啪叽”一声,清淮摔了一个大马趴。
一个女子连连求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总管大人放过小的这一次吧!”
清淮摇了摇手,道:“没事,没事。”等他爬了起来时,瞧见地上躺一个什么物件。
“这是什么?”清淮将之捡起,才看清是一个小香囊。他不自觉地将这个蓝绿相间的小香囊凑近鼻子,然后闻了闻,顿觉异香扑鼻。
“这是什么,还挺好闻的。”
那宫婢看上去已被吓傻了,语无伦次地慌张道:“这、这是奴婢缝制的香囊!”
清淮将香囊换给了这个宫婢:“我知它是香囊,可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是...”宫婢颤抖着双手将香囊接了过来,好像清淮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清淮只好放缓语气:“算了。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经过这一段小插曲,清淮直奔杨钦所在的猎场。
只不过一出后宫大门,清淮就被几个带刀侍卫给截住了,然后被他们一直“护送”到杨钦那里。
来者不善啊。清淮想。
*
“把他放下吧。”杨钦冷冷地睨了清淮一眼,吩咐道。
得到命令,这些侍卫将清淮像一件廉价的物品一样丢在了地上,然后自觉地腾出空间,悄悄隐去。
清淮好脾气地爬了起来,又不费劲地跪下,向杨钦行礼。没办法,人家是皇帝么。
“你可知,朕叫人带你来此处是何意?”
清淮据实回答:“小人不知。”
杨钦今日穿的依旧是便服,贵气依旧逼人,只是这天子气势中,还戴上了一丝明显的敌意。
“那日谢公子坠马,你就在一旁守着,可想得起当日是否有人在那匹战马上做了手脚?”
杨钦口中的那日,是指“封后大典”的前一日。在传统中,封后前一日,皇帝要带着准皇后去皇家猎场打猎,为大典祭祀做准备。
而清淮则是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他真的答不上来。原身冯雀的记忆是要逐渐被激活的,而清淮现在连半点他的记忆都还没获取到。
况且,清淮和冯雀的融合度高达百分之八十,也就相当于冯雀这个人的灵魂几乎不存在了,他自然也就不能和冯雀在脑海中对话了。
清淮连余光都避免瞥到杨钦眼睛里的冰冷,低眉垂首答道:“小人不知。”
“你不知?”杨钦把袖子甩得发响:“你怎能不知?还是说你心怀恨意,那动手脚的人就是你?!”
“这......”清淮还真的不好说,万一勾搭皇帝不成的冯雀真的有这种心思怎么办。
只听杨钦自动解说道:“衍怀他当年也是同朕一起经历过修罗沙场的,怎可能会降不住区区一头疯马?”
“小人不知。”
“但是朕又找仵作和兽医验了马尸。他们也未曾发现马匹的身体留有任何刺激药物,马掌中也无铁钉。那它又是如何在一瞬间跃起,将衍怀抖落马背的?”
就如杨钦所说,谢衍怀有丰富的沙场经验,遇到马惊的次数肯定不只一次,又怎会从马背摔落然后受伤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