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劳烦陛下。”爱德华也学着父亲地样子施礼,淡淡道,“我天资平庸,‘颇得主神宠爱’是有些夸张,惶恐了。”
“哈,你这孩子。”梅菲斯特似乎很感兴趣的模样,声音提高了些,“那就请欧兰铎教皇来瞧瞧。”
言毕,他身旁的人们立刻让出一条路,披着神官服的少年径直走来,一顶插着鹿角的桂冠别在他那灿若流金的发间,银白色的教皇不免有些松垮,但那种神圣的、光明的力量却是无法掩盖的,他的眼眸弯弯带笑,“你好,爱德华勋爵,我是教皇欧兰铎。”
他把“勋爵”咬得很重,不自觉就带了几分敌意。“得到主神的宠爱是身为信徒的荣幸。”他依旧笑眯眯地说,“而你却故作谦逊,推三阻四,是不是有些冒犯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爱德蒙将爱德华挡在身后,用一种劝说的口吻道:“年轻人还是不要太骄傲才好,就算得了父神的宠信,也要拎得清自己的分量,不要然这才是真的冒犯了。”
欧兰铎教皇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他当然知道爱德蒙在说谁。他得到了主神的赏赐的勋章“青春”,才得以身居高位、有恃无恐,这不正是在说他太过嚣张了吗?
而站在一旁的爱德华则在飞快地思考着,他虽然不知道爱德蒙在天界的分量,但看教皇一脸难堪却又顾忌着什么的样子,他索性平平板板道:“教皇说的是,我确实是有些不得体了。”
他这么一说,一下子就把欧兰铎接下来的话给堵死了,再追究就显得他斤斤计较了,但爱德蒙惹得一口气还堵在心里,让他有些哑口无言。梅菲斯特恰到好处地打了个圆场,他站起来说,“那么既然大家都到齐了,我宣布,舞会正式开始!”
音乐像一条圆滑的鱼,巧妙地游入这快要胶着的气氛里。人们纷纷散去,在灯光下翩翩起舞。爱德华知道以自己的辈分并不足以一直留在这三人身边,他识趣地走进舞池里开始与一些年轻的贵族互相攀谈起来。
他表现得十分绅士,而且适当地穿插了些幽默,这让很多人对他印象良好。但并不是所有人,至少眼前这位天界的大公主对他十分不屑。
说起来这位公主的打扮是最另类的一个。别的公主都是穿着裙子画着淡妆,只有她画着浓重的烟熏妆,一身破破烂烂的牛仔装,上面还有刻意缝补的印记,一头短发被染成了金银两色,串了很多黑色的发环。不仅如此,她身上还挂满了许多零碎的挂件,像十字架、骷髅什么丁零当啷响个不停。她两只手腕上都带着镶嵌金属钝刺的皮环,染成黑色的指甲正不停地敲打桌面。
“汝等人。”她钉着圆钉的红唇轻启,“不过是一群名利酒色之徒,岂能理解吾之信仰。”
与他攀谈的人纷纷禁声,爱德华眉心一跳。等到这位公主不屑离去时,才有人轻声说:“是天界的大公主欧斯塔娜,不过她一直想把自己的名字改成绯色安娜·白之罪·轮转命运·喑,哎好像是这么说的,大公主的品味真是……特别。”
“大公主殿下很……”爱德华努力寻找合适的形容词,试图缓解一下气氛,“很有个性啊。”
“是啊。”有人撇嘴道,“听说她的礼仪老师已经被她气疯了。”
人们三三两两说了几句,又聊到别处去了。
等到再晚一点,舞会散场了。很多人都对这位新来的勋爵留下了不错的印象,爱德华也差不多摸清了上流贵族的情况,在回去的路上他疲惫地靠马车的垫子上,浮于表象的微笑和幽默耗尽了他大部分的力量。
爱德蒙坐在他对面闭目养神。这是他们最大的相像之处,都是活得如此虚伪疲惫,以用来掩饰自身的冷漠。
回到府邸后,爱德蒙把他送进房间里,“你想问什么明天在问吧。”他说,“今天是我失策了,我们都很累,先睡吧。”
爱德华点点头。然后在他关上房门的刹那,打起精神又坐了起来。
他打开自己的笔记本,把今天所有获得的信息都记录下来,并且画了一张关系表,把几个年轻贵族以及他们身后的家族都理清楚了些。然后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天族的通史开始快速浏览,并抄录在了笔记本上。
天界是一个没有外患的国家,它处于默撒克大陆的上方,受到光明神的庇佑。由于没有外来的斗争,所以天界一直内斗得厉害,教权皇权并立的制度首当其冲,上一代教皇过于强势,被天王联合其他势力一起强迫其下台,而现任教皇欧兰铎正是因为他对主神忠心耿耿以及政治斗争方面的薄弱,才坐稳了教皇的位置。
当然,如果说还有其他原因的话,就是欧兰铎曾经被主神赐予“青春”的勋章,他永远都是十三岁,虽然在这对永生的天族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作用,但这却是象征着一种被父神眷顾的荣耀。在信仰方面他是个不灭的神话,人们信仰光明之神,却也信仰他,他拥有大批狂热的信徒,他们为了见到教皇可以从大陆的一端走到另一端。
这是爱德华无法想象的。
教皇的身份让他对欧兰铎有点微妙的抵触,这种抵触可以说是嫉妒与傲慢混杂,他一方面羡慕于对方的强大号召力,却又另一方面高傲于自己的权谋手段,一心奉神的教皇在这方面远远不及他。
爱德华查了很多,但唯独没有查到任何关于他父亲爱德蒙·道尔萨斯亲王的消息,除了在族谱里有个名字,他简直就像个幽灵,在二十年前莫名其妙地来到人界,又神秘地离开。爱德华推测可能是因为皇位之争,天王梅菲斯特讲到他是父王所说的“颇得主神宠爱的纯血氏族”,那么爱德蒙可能也正是因此才回归。
但为什么他回天界没有带上自己呢?
爱德华揉揉眉心,他有点头疼,可能是因为在舞会上喝了些酒的缘故。这时,一声鸟鸣忽然角落里传了出来,他朝阴影里望去,发现一个金丝鸟笼正放在那儿,里面有一只斑影鸮,它似乎很通人性,挑准了他什么事情都处理完的时候才出得声。
爱德华顿时觉得自己更头疼了。
……这只原本呆在魔兽森林里的鸟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呜咕!咕咕!!”看到爱德华理它,斑影鸮一下子高兴起来,两簇猫耳状的羽毛一动一动的,它扭动着躯体想要挤出笼子,可是它太胖了,最终只有一个头露在外面。
于是爱德华把它按了回去。
然后斑影鸮就生气了。
它示威性地尖啸了一声,暗紫色的魔纹在羽毛上闪过,刹那间困住它的金丝笼就像被融化了似的,金线扭曲着倒向一边。笼子被扭断了,它趾高气昂地从里面飞了出来。
爱德华下意识地就拿了个什么东西罩在了头上,斑影鸮更生气了,它原本想啄掉那个东西,结果却是忽然被窗外的东西吸引了视线。
他刚刚忘记拉窗帘,这时看见斑影鸮直勾勾地盯着窗外,顺手就将窗户打开了,斑影鸮敏捷地飞了出去,然后飞向楼顶。
它虽然看起来胖乎乎的,但实际上速度非常快,那双属于食肉猛禽的眼睛能够察觉任何细微的东西。它寻着踪迹一路向北飞行,轻薄的双翅一个猛烈地扇动,一下就超过了那个不速之客。
它俯冲着叼起那个东西,按着原路返回。那扇窗户虽然关了,但仍留着一条缝,斑影鸮灵活地钻进去,顺道地朝窗户轻轻撞了一下,让它完全闭合起来。
爱德华刚从浴室里出来,他只穿了一件睡袍,斑影鸮飞到他面前,将东西放在了他手上。
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那是一只鸟,然后像是什么东西松了一样,它开始一点点分离,最后散成一条黑荆棘静静躺在他手上。
----Chapter 52.伪装&完----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决定把之前的情节梳理适当地穿插在小说里……
第54章 Chapter 53.羁绊
爱德蒙关上了房门,然后径直去了书房。
他知道爱德华不可能在这种处境下睡觉,爱德华也知道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彼此间淡薄的亲情里却显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默契,父子之间的羁绊还在影响着他们,而这种羁绊是永远的。
爱德蒙走进书房,从摆放整齐的文件中抽|出最底层的一封,既然长子已经回来,那么这赐婚的旨意是可以名言正顺地拒绝了。
于是这封带着红玫瑰水印的纸张就被扔进了废纸堆里。但爱德蒙不会想到,很快一封同样印着玫瑰水印的旨意将会降临在爱德蒙的身上,所以他只是写了一封关于自己拒绝赐婚的奏章,然后盖上了亲王身份的白猎鹰印章。
然后,他埋首于桌案之上,昏黄的烛光燃烧至晨光破晓,银质烛台上已满是蜡灰风干的泪。
※※※
爱德华竖起斗篷上的高领,遮住脖颈处的黑荆棘。灰不溜秋的斑影鸮则倒抓在他的金发上昏昏欲睡——爱德华已经放弃把它从头上弄下来了,于是他只能面无表情地顶着一只斑影鸮走过长廊,浑身散发着一种阴郁诡异的气息。
爱德蒙正坐在主座上喝早茶,脸色很不好。于是当看到爱德华头上的那只胖乎乎的鸮类时,他的表情就变得说不出的微妙。爱德华也坐下开始进食,直至早餐结束,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