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从夏佐的手掌作为起始,一切腐旧如潮水般褪去,年华重修,素石再新。
中庭的草木从枯萎慢慢挺立,花朵盛开,鸟儿莺啼,穹顶楼宇上的蛛网渐渐稀疏再到纤尘不染,墙上的灯烛寸寸升高,烛火忽然窜起,凝固的蜡油缓缓滴回。
光影变换间,石门上发黑的字迹变为新鲜的殷红,无形的手将红色字迹慢慢抹去恢复,寸寸恢复,倒带的时光里竟有一寸无奈的别愁浸染了围观的旁人。
待到石门光华如初,便“呀吱”一声缓缓打开,里间温柔暖暖的烛光铺洒了不大的空间。
不大的房间内布置得如同一处祷告室,一个消瘦的身影跪在祭台前,一身纯白的祭祀袍上,淡金色的暗纹精致而低调地附着在上面,在烛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华。
安静的祷告室内,清瘦的青年伏在地上,虔诚地无声默念,时光在悄悄流转,但房间之内仿佛一切封存,游离在时空之外。
这时却能听见外头忽然大作的金戈铁马、利兵交葛之声,不断轰隆作响的魔法和斗气冲击着宫殿的保护阵,只能听见脆弱的大理石建筑群在攻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外头的嘶喊声似乎越来越近,光凭那些无辜而弱小的人,凭借神殿本身的防护能够支撑多久呢?祈祷的人不得而知,但他什么都不能做。他有他自己的职责,那就是等待他的神给予他回应。
终于他收到了神灵的回应。
借取神灵的力量,可以,但在那之前,要确保整颗心完全的纯粹,否则纯粹的光明将会将他焚烧殆尽。
无奈的可怜的信仰者,时间容不得他迟疑。
最后是他亲手将灵魂中的那一部分挖出,关于记忆的,关于过去的,只要有晦涩的污秽就要挖出,留下最纯粹的白。
然而为什么呢?他只是想要挖出心中的不洁而已,为什么却是越挖越多?为什么心中每一缕阴暗的旁边总是伴随着那些被他珍视的美好,又或者说,为什么他原本以为的美好背后都有一份灰色的阴影?
从一开始的不舍,到麻木,再到最后的淡然。
那些超脱于虔诚之外的情与欲,都是不应当留存的,正因有情与欲,所以才会发生那么多的罪恶吧。他平静地想着。
然后睁着圣洁而悲悯的双眼,回头俯视曾经污秽而不自知的自己,将那个污秽的灵魂一寸寸封印起来。
明明已经是丢掉的感情,明明是抛却掉的污秽,可是为什么缓缓关上石门的时候,心里面却是空落落的难过呢?
石门关上了,祷告室的蜡烛随着氧气的燃烧殆尽而熄灭了,房间里陷入一片昏暗。最后一丝灯火熄灭,被抛弃的灵魂在一片寂静中默默地等待。
那么那么温柔的人,怎么舍得完全丢掉自己曾经的记忆呢?
那些记忆里虽然有被神灵厌弃的阴暗,但却是铸成他血肉的基础呐!
被神灵审判为污秽的记忆傻傻地等着,等着,等到外头都安静下来了,也没有等到自己光明的、悲悯世人的半身来寻找自己。
终于在长久地等待中,原本的守候变成了痴痴的怨恨。
时间寸寸转移,封印渐渐削弱,漆黑的灵魂慢慢讲这座荒废的神殿化为自己所用,每一寸当年留下的法阵,他都从记忆中找到使用方法,当初自保的阵法,只需要稍加改进就能成为择人而噬的魔窟。
再利用意识引诱那些那些愚蠢的旅人来,来吧,来吧,这里如此神秘诡谲,定然有数不尽的上古遗迹,来吧,来吧,这里有奇遇在等待着你!
果然有人不自量力地前来。
冒险家们一个个前来,却被神秘的“禁地”吸收化为灵体增强的养分。
终于这里的异变引起了大人物的注意。他们对密林深处的这个神秘宝藏产生了无穷的兴趣。
那么多人?
不要紧,黑色的灵体继承了原本意识的冷静,只需要在法阵上加上些许修改,再加以适当的诱导,就能让那些自恃武力的强者为了夺取更高的利益互相刀剑相向!
少量的胜利者依照任务的指引带着弱者的头颅,那头颅里当然有灵体变强需要的魂晶,然后一重重突破难关,来到他的面前。
最后守在他们面前的,便是这座石门。
为了缥缈的宝藏,冒险家们不断冲击石门的封印,石门内是黑色的灵体在猖狂地无声地大笑。快了,快了!很快他就能够得到自由!他就能找到那个无情的善识,去质问那个好清圣好悲悯的善识,为什么能够那么毫无留恋地将自己抛却!
然而石门上的封印却是那么的困难,他们连番攻打,又有他里应外合,然而进度却依旧步履维艰。
好吧!等吧!总有一天能够攻克的!
石门的封印毕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消耗,而冒险者夺得财富的欲壑却永远也难以填满。
终于,门开了!
金色的封印一闪而现,下一刻便被打碎成一地惨淡的金箔碎片。
精疲力尽的冒险家们哈哈大笑,在这个如同仙境般的神殿秘境中,他们终于走到了最后一关!那祭台上闪烁着神秘光泽的黑色宝石,就是对他们一番辛劳的犒赏。
然而就在冒险家们接触到宝石的那一刻,他们的魂晶、他们所杀戮的那些同伴的魂晶,化作黑烟被宝石蛮横地吸走。
黑色的恶识终于能够挣脱这片牢笼,原本坚不可摧的金色封印,现在轻轻一挣,便碎裂在空中。
我自由了。
然而……
自由了……吗?
下一刻,那些破碎的金色封印重新浮起,凝聚成一个淡金透明的人影。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即使是凝聚了一切恶念的恶识,也忍不住有一瞬间的恍惚。
便是那一瞬间的恍惚,一切尘埃落定。不过片刻之间,那淡金的虚影便化作天罗地网,将嚣张的恶识完全包裹。石门“碰”的一声关紧,门后的两个意识静静纠缠在一起,分得再清楚不过的黑与白混杂着,明之昭昭,如果你要伤害我,那就让我们一起消失在这个天地当中。
这样的痛苦已经好久好久了,何等的悲哀,何等的寂寞啊!
恶识的委屈在空中回荡着:‘我做错了什么呢?从诞生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成了被遗弃的那个,我只是想要堂堂正正地去询问他,为什么可以那么轻易的抛弃掉属于我们的曾经而已啊!’
‘所以啊,善良的旅人,你愿意——成为我的代行者,让我重获自由吗?!’
话音甫落,恶识与善识忽然冲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别融进雪来与夏佐的体内。
‘好心的旅人,你可真体贴。’恶识温柔中带着一丝甜蜜的语调在夏佐耳边响起,‘你不但是天生的光之子,对善识有强大的吸引力,还巧合地带来一句纯粹的黑暗之体,强大还不设防!这真是太妙了!’
☆、第45章 逆转
恶识狂放的笑声在空间中回荡,极具侵略性的意识攻击着昏迷中雪来的意识防线。
原来在夏佐打开那道门的时候,他们两人就被恶识拉入记忆之海中,他们所看到倒带的一切景物的,都是恶识凭借记忆编织出来的幻境。在幻境中夏佐和雪来不由自主地成为善识和恶识,他们的意识无法驱使身体,受困于恶识的术法,只能被迫在恶识的操控下表演完正常剧码。而在此过程中,属于夏佐与雪来的意识也会在记忆中经历悠长的岁月,从而忘却当初的自己,他们陪伴着恶识与善识经历了整场悲欢离合,习惯了无可奈何地旁观,然后这时,再由恶识引导夺取雪来的身体,挣脱牢笼!
恶识与善识争斗千年,各自早已如同外头那腐朽的宫殿一样,乃是强弩之末。倘若今日不是夏佐与雪来闯入此地,他也同样会想方设法逃离这个困他千年的牢笼,即使代价是与困住他的那一缕善识斗得鱼死网破。
然而邀天之幸,降临在他面前的正好是两个人!而这两个人,又恰恰分别为光暗双极之体!那唯一清醒的人手无缚鸡之力,却是再纯粹不过的光之子,善识虽然名之为善,但由于只是本体特意为了压制自己而遗留下来的一丝光明之力,并没有多少意识存在,如今消耗过大,急需补充能量,自然会受到光之子强烈的吸引而欲罢不能!
而自己则可以借机逃离束缚,夺取那意识昏迷暗之子的肉身!
这简直是神灵赐予他的美好机会!
然而,狂妄的笑声,却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般掐断了!
“你,回来。”
轻轻的一句话中,带着许久不曾言语的生涩,和少年人特有的微哑。
是那个可怜的、毫无自保之力又身负那注定命运多舛的光之子。
恶识想要嘲讽地大笑,嘲笑这个天真又可悲的少年,直到此时还在痴心妄想,他想要尖声讽刺他:“醒醒吧!傻孩子!我才不会理会你的挣扎!你就眼睁睁看着我取代你的同伴,操控着这具迷人的身体去享受千年的世界吧!”
然而就是这一字一顿,仿佛只是在徒劳哀求的一句话,却让恶识惊恐地发现,似乎真的有一双无形的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后面拖拽着他,不容置疑地将他一点一点,从那具鲜活的、他已经侵入大半的身体中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