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总是低着头的孩子因为他而生出了莫大的勇气,那对人生绝望麻木了的孩子因为他而有了主动做一件事的念头,哪怕这念头只是简单的想跟着他看着他……
这么理解,会不会自我感觉太好了?
但若是真的自作多情的这么去想,心里便微妙的有了些许欣喜,些许成就感,而更多的,却是沉甸甸的责任感。
“真没法放着不管了。”冬真想,好像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心情就已经被决定了。
“那就管。”亚伦斩钉截铁。
“哈哈,亚伦真干脆呢。”
“嗯。”
一大一小渐渐走远,在他们背后,那栋没有烛光的小楼中,一片黑暗的大厅里,瘦弱的孩子沉默的跪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像是融于黑暗的死寂石像。
“他们已经走了。”一个讥讽的女声在黑暗中响起,却是一个站在窗边的瘦高女人,透过洒进窗内的月光,模糊可见她瞥向屋中恶意的目光,“我不会问你他们是谁,跟你又是什么关系。小贱种,你听好了,不管是谁,都帮不了你,都救不了你。”一字一字的,像是要刻入小孩灵魂般的,“记住,你身体里那一半肮脏的血,那就是你的罪孽,现在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每日每夜,都如同催眠般的告诉小孩:“阿尔弗雷德,你活着没有任何的价值,唯一的意义就是赎罪。”
“作为晚归的惩罚……”她轻飘飘的摆了摆手,朝着二楼走去,“就这么跪一晚上吧。”
跪在那儿的小孩一直没有说话,如以往一样,安静的、沉默的。然而上了楼的侍女却没发现,黑暗中的小孩不再一如既往的低着头,而是……挺直了背脊,抬起了头颅,刘海下的灰色眸子像是望尽了这屋中的黑暗,看见了光。
第16章 路面补丁
在月光下,和亚伦慢悠悠的踱回家去。
之前有短暂的不安感觉,但回过头便消失了,冬真也就将其当做了错觉,没有再多去想。
回到家中,去厨房看过一遍兰石的情况,冬真才在亚伦的催促下去洗漱完毕。在亚伦眼里,小孩子就该要早睡早起。
被撵到被窝里的冬真拥着被子,人畜无害的望着亚伦:“之前被一打岔,我都忘了问了……”
亚伦直觉不妙,小腿肌反射性的一阵紧绷,好像马上就可以往后弹跳离去。
冬真抢在他动作之前说了:“亚伦你怎么受伤的?你在做的事,很危险吗?”这一点必须要确定,他想知道自己和亚伦正处在怎样的现状里。
“不危险。这次是意外。”亚伦硬邦邦的回答,但目光是坦诚的。
没有说谎,真的是个意外。
冬真断定的点点头,然后松了口气似的拍拍胸口,扬起笑脸:“那,晚安。”
“晚安。”亚伦微微颔首,转身,步伐僵硬的回去外间。
看着亚伦不自然的背影,冬真若有所思的摸了摸小下巴,感觉是没骗人,但为什么亚伦表现得这么心虚呢?
甩甩头,不去多想,冬真在床上规规矩矩的躺下,行草走木修炼法门悄无声息的运转起来。
外间,亚伦躺倒在地铺上,大手无奈的盖住眼睛,他能告诉冬真,因为昨晚被怎么笑的问题困扰了大半夜,导致今天白天精神不济,在工作时恍惚了一瞬,所以发生了意外?
这种丢脸的事,自己一个人知道就足够了。
月夜下,一人安睡,一人修炼,一人跪在漆黑的房间里,时间随着弯月沉浮,静静的流逝。
第二天。
吃过早饭,亚伦就带着冬真清洗干净的兰石草出了门。冬真对他所说的“这是我的第一桶金”,不知道冬真究竟想干什么,他就干脆理解成了小孩子想攒小金库了。
不就是每天的行程多出了一条去炼金材料铺的路线,离他“工作”的地点也没几步路。
见亚伦走了,冬真在门口石阶上一坐,就撑着下巴等灰扑扑的小孩来了。
每天去外城材料铺,也有亚伦代购了,这样一来,除了枯燥的修炼以外,他好像就找不到别的事了。像他这么大的小孩,一般来说都该在学院学习,不过……谁叫他是混血种呢?完全不在一般的范围内。
还好之前的侍女虽然无良没责任心,但比起阿尔弗雷德的恶毒侍女来,对待混血种的态度好了不止一个级别。至少有教导过前冬真识字,让冬真有能力看懂阅读系统里,用通用语写成的小说。
除了修炼就无事可做的日子,还要持续多少天呢?
冬真掰着手指头算,算着他的小金库到底在什么时候才会挺胸抬头的肥硕起来。利用兰石草积累前期资金,等资本足够了,他就可以购买目前所需的器材和材料,开始真正的炼金术士之路。到时候,脑子里获得的第一次传承,各种一级药剂就都可以调制出来了。
不管在哪个世界,售卖成品永远比售卖原材料有赚头多了。
在脑海中将传承知识仔细的捋了一遍,冬真像是偷了鸡的狐狸似的,抿着唇角低低的笑了出来。
胡思乱想了一通,等到阳光都灿烂灿烂的洒了他一身了,冬真还是没有看到阿尔弗雷德的身影。
“睡过头了吗?”耐心向来不怎么样的冬真拍拍屁股站起来,随手锁上门,干脆自个儿往阿尔弗雷德的住处走去。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说老实话,他又想起昨晚莫名的不妙感了。
一边走,一边拍拍自己脸颊,嘲笑自己“直觉那么玄的玩意儿怎么可能有”,却在眼尖的瞅见远处路面上一点黑色后,眼皮跳了跳,心中莫名的冒出一句话来:直觉那玩意儿可能真有!
比如现在,虽然没看清那黑点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那绝壁就是他认识的那只:阿尔弗雷德!
一大早的,心境顿时跌回了昨天的无力无奈境界,冬真甩着小胳膊小腿跑到小黑点近前:哈!果然是!
默默的翻了个白眼,然后才蹲下来,看着整个人面朝下趴在路上的小孩,微妙的觉得喜感,好像是路面上一块灰扑扑的补丁,意外的和谐。
轻咳一声,掩饰住脑中一瞬闪过的恶劣想法,冬真伸手拨弄了一下小孩的黑发:“阿尔?”你这是走路摔跤给摔晕了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地上的补丁君动了动身体,像是在昭示着他还清醒着。
“我扶你起来。有没有哪里摔坏了?昨天的手臂怎样了?”冬真伸手撑住小孩的腋下,将人轻松捞了起来——在阿尔弗雷德面前,他这个才大病了一个月的人都可以冒充大力士了。
将小孩捞起,小孩自己却没力气站立,两条腿都像是面条一样的软,打着颤站不稳,只能完全的靠在冬真身上。
阿尔弗雷德比冬真高出了一个头,现在下巴有气没力的磕在冬真额头上,一点一点的打滑。他的呼吸也一下一下的扑打在冬真面颊上,呼出的空气炽热的让冬真觉得整张脸皮都在发烫。
发烫绝对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
“我去!怎么烧得这么厉害?!”察觉到不对,冬真立马抬手摸了摸阿尔弗雷德的额头,掌心像是摸到了一团火,赶紧的缩了回去。
“烧成这样还出来!你家的侍女怎么都不管管?怎么恶毒也该有个限度吧?这样下去会死人的好伐?”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碎碎念着,好歹能让担忧烦躁感稍微发泄一些出去。
“唔……唔唔……”想解释,但是阿尔弗雷德现在完全是吐词不清,话语像是被压在舌尖下,含糊得很。
“闭嘴!不要说话。”冬真扶着……不,相当于是拖着扛着他,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他不会把阿尔弗雷德送回去。阿尔的侍女明知阿尔如此,却仍然任由小孩出门,可想而知,她丝毫不在意阿尔会怎样。就算是送回去了,大概还是会被扔在一旁,不闻不问,任由阿尔自生自灭。
所以只能靠他了。冬真有些庆幸,亚伦为了以备不时之需,给他留了一枚银币在家里。一会儿将阿尔安置好后,他必须去一趟外城,买点药回来。
他倒是冤枉了侍女利蒂西亚,她是有虐待阿尔弗雷德,但她却绝对不会放任阿尔死去。因为她的任务是让阿尔活着,痛苦的活着。不然以阿尔过去遭遇的种种,阿尔早就该没命了。
但冤枉了却也是好事。
如果冬真现在将阿尔送回去,阿尔最终还是会好起来,但是中间定然会受很多不必要的折磨。利蒂西亚只会在阿尔撑不住的最后一刻,将小孩的命吊回来。
阴差阳错,冬真也算选择正确了一把。
将烧得神志不清,几近昏迷的小孩搬回自己的房间,放在床上,用被子严严实实的盖住后,冬真又接来凉水,似模似样的在小孩额头上搭上毛巾。
最后忙得一头大汗,想想会做的、可以做的,都做了,冬真才在床前拍拍床上鼓起的小包:“我出去给你买药,你好好睡一觉。”
床上的小孩刘海被捋开,额头上搭着凉布,灰色的眼睛却还是睁开的。但其中雾蒙蒙一片,完全没有焦点,想来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也不知道一直这么睁着有什么意义。
冬真干脆的伸手抹下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