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过杀了南玉的想法,也有过瞒着李澹放南玉走的心思,可是我终究还是错了——在李澹身边这些年,我做事从未犹豫过。绞杀叛臣,陷害忠良,什么缺德事我都帮他做过。我心狠手辣,我杀人如麻,可是我还是不忍心对南玉狠心。
我没想到,他会为了李泓,剜了自己的心。
我永远忘不了他倒在我怀里,掐着我的脖子,和我一模一样的脸。他说南风,你徒有一颗人心,却不知道情爱为何物。
我迷茫了。
我对李澹,到底是忠,还是爱?我对南玉,到底是恨,还是怜?
我只知道,我逼死了自己的亲弟弟。
后来,李澹要我死,我不意外,只是觉得对不住我的父母宗亲。
我还南玉一颗心,成为幻鬼。
后来,泓王爷叛变,夺了王位。他杀了李澹。
“玉儿被你害死,我要你给他陪葬!”
“呵,南玉他就算死,也是朕的人!”
到最后,所有人的心中也只有南玉一个。
对啊,南玉多好,他是我弟弟,我也喜欢他。
他因我而死,我要还他一颗心。
听南风淡然讲述那段往事,崇燚心中滋味复杂。他注视着南风的侧颜,雪落在他的嘴角。
不知怎么,像是被蛊惑一般,他吻上去,含住了那一片雪。
南风睁开眼,他看着崇燚,那个人也在看他。他想起百花节那夜,他们闯入别人的新房,洞房花烛,他也吻了他。
何为情爱呢?
“何为情爱呢?”不禁就这样问出口。
崇燚皱着眉,想了想说,“我也不知。”
南风笑了,说三界之内居然还有赤焰神君不知道东西!
崇燚也笑,说本君不知道的东西其实很多。
比如,怎么样才能探得你的真心。
自是相思也不知。
“到了。”南风看着自家宅门,“神君大人要进来坐坐吗?”
“好。”
进了寝室,点了灯,南风给崇燚沏茶。
“难得你没有赶我。”
“神君今□□着素雅,和我这宅子风格相近。”
“哦?这么说我还是沾了这身白衣的光?”
“正是。”
幻鬼果然还是幻鬼,伶牙俐齿让崇燚哭笑不得。他说行了,本君小歇一下就走,不在这里碍你的眼。
南风一笑,说今天天色已晚,神君不如住下来吧。
“诶?”
“神君不是要探心吗?”南风缓缓抬头,眉眼里少了鬼魅之气,倒是像凡人那样有些动情。他说那日洞房花烛,夫君还未探得我的真心,不如今夜完成。
“你……”崇燚困惑未解,却见南风俯下身来。
他含住了他的唇瓣。
属于鬼魅的冰冷,微微颤抖,他轻声呢喃崇燚的名字。
阿燚。
一瞬间,心中万般情感汹涌而出,他只想抱紧他,与他缠绵至死。
交缠之时,他听到南风问,你知道何为情爱了吗?
他亲轻咬他的耳垂,“那你知道了吗?”
“呵,不告诉你。”
第6章 幻鬼篇·湮灭
一日相遇,两人相思。三言不过四时雨,五更卿未眠。
六出纷飞,七月流火。八音迭奏九重天,十载月将圆。
流芳百世,千古一时。万里寒光终积雪,零落不欲言。
君来试问卷帘人,半钩明月钓清溪。
探心……呵。
南风站在窗前,他只着了件白色里衣,看着地面上的积雪发呆。
不一会,背后传来温热。崇燚给他披上鹅黄外衣,“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而且还穿这么少?”
万一冻着怎么?
南风呆然地注视着他,明明是责备的话语,却满是宠溺的语气,还是似笑非笑的表情,那点柔情却在眼角淡淡化开。
不知怎么的胸口就隐隐作痛。
他低头一笑,说神君大人是忘了我是一只幻鬼了吧?
鬼魅本身就是阴冷之物,哪里还会冻着。
崇燚略微皱眉,“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
“嗯?”
“叫我阿燚。”他把南风耳边的发丝别到耳后,又是微笑。
南风愣了一下,然后无奈地叹气,悠悠道,人家都说神仙高高在上,六根清净的很,没想到神君大人这么小孩子气。
叫什么不一样吗?你何必执着于一个称呼?
“不一样。”他说。
你叫我神君大人,总让我感觉不舒服,让我感觉你还是不信任我。
南风蓦然。
……心甘情愿吗?
他轻声叫了崇燚一声“阿燚”,对方眼中的柔情更浓。
崇燚……我该怎么对你才好?
崇燚执着于帮南风梳发髻,他说这是人间新婚夫妇第一天早上必做的事情。但是他毕竟在天外天被人伺候习惯了,虽然南风并不对这人的手艺抱有什么期待,可是看到自己头顶歪歪扭扭的一坨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抽了下嘴角。可是崇燚似乎很满意,看着镜中的南风笑意满满。看他那样子,南风最终忍下刻薄的话,只能小声抱怨,你这手艺还得练练。
“你以后每天都让本君给你梳头的话,本君一定会梳的更好。”他搂住南风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我还以为你要刻薄我呢。
“本来是想刻薄你的。”南风轻哼,“但是你梳得太难看,我连刻薄你的心情都没有了。”
崇燚大笑,说南风你啊,真是有意思。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有意思了。
这三界之内,见我赤焰神君还这么猖狂的,你是第一个;敢尖酸刻薄我的,你是第一个;敢和我谈条件的,你是第一个。
你说,你占了本君心里这么多第一,本君怎么会那么轻易放过你。
况且你还偷了我的东西。
听他这么说,南风有些不满,他说神君大人又想要回心锁了?
可惜啊,不给!
崇燚的笑声更大了,他说你放心,我说过帮你,定是不会食言。
而且,我说你偷走的东西,也不是心锁。
“诶?那是什么?”
“这个嘛……”崇燚笑而不语。
看着崇燚那一脸阴谋得逞的笑意,南风觉得这崇燚其实并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神仙。
他甚至感觉,这位赤焰神君,其实比凡人更多性情。或许是他从前都未涉入尘世,一旦陷入,就比谁都专情。
比谁都陷得深。
他感觉胸口疼得更厉害了。
过了一会,崇燚走了。
南风趴在窗前,又盯着地上的积雪发呆。
他在看昨天崇燚和他一起走过的脚印。果然夜里落了雪,昨日的脚印不见了。现在上面,只有崇燚离开时留下的痕迹。
要是今晚再落了雪,那些脚印也会消失了吧?
他抚上胸口,皱起眉头,胸口和手掌之间的温度,就算是隔着衣物也能清晰感知。
他想起来,刚才崇燚离去时,跟他说再等半月,他便可用心锁帮他还南玉一颗心,这段时间,他不会过来了。
还有半月。
半月之后,就是新年。
辞旧迎新,就算是阴间,也变得热闹起来。冥主银月和阎王金雀难得没有吵架,早早就开始张罗着守岁。还特地恩准不能投胎的鬼魅去人间讨一份供奉。
新年的前三天,南风去了翠竹居。不出他所料,翠竹居一点热闹的迹象都没有,院子里的柴火胡乱堆着,池塘中也生出浮萍,十分凄凉。
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伴着刺耳的声音。
本来守在床前的望舒被声音惊动转身。
“南风?”
南风一身鹅黄纱衣,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然后笑着看向望舒。
望舒咬咬嘴唇,满是悲伤。“阿忠……忠太子他不知道中了什么毒,已经昏迷七天了。我想尽办法,也不知道怎么解这个毒……”
“我知道。”
他是不是浑身发冷,头痛欲裂,感觉生不如死,只得昏睡才能舒服点?
“诶?”被南风这莫名其妙的话打断,望舒十分困惑。
只见笑容又得意又媚人,“这毒叫往生寒……”幻鬼的话还是那种调侃语气,“……是我下的。”
“你?!!”望舒不敢相信,他瞪大眼睛,说话的声音都微微颤抖,“是……是你?”
往生寒,极寒之地的寒虫所化,服毒后五日毒发,体寒至极,疼痛难忍,十三日后必定身亡。
天下无解。
南风却是淡然,“那日我来你这里,给忠太子端了一杯茶,毒就是那时候下的。”
“你为何……”
“因为你这里有我需要的东西。”南风说,“如果你把断障给我,我就给你解药。”
“断障?”这下望舒明白了——你居然是为了断障?
“是。”南风回答毫不含糊,“人心有五灵,每灵都有天帝钦赐的鬼神负责修化,这断障便是由你负责。”
望舒的脸色冷了下来,却又有不甘,他说没错,我确实奉天帝之命,修化断障。
可是南风,咱们两个相识多年,你想要断障,为何不直接跟我说?
“就是因为咱们相识多年,我太了解你的秉性。”
我本想着和你熟络起来,或许可以向你讨得断障,可是时间越长,我就越感觉出来你这个人不是个为朋友违背原则的人。我跟你要断障,你会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