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去吧!”这下,开口的人是景宸。
“我……”
“回去好好睡一觉吧,你的脸灰得跟刚从废品收购站里爬出来的似的。”景宸说。
江夏被他们兄弟俩气得说不出话来,站起身取下外套就要走,临出门,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跟景宸说:“这小子有什么不对劲和我联系啊。”
景宸苦笑着,说:“他什么时候对劲过。”
江夏一听,哈哈大笑,仿佛在他们兄弟间挑拨离间成功了一般,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江夏走了,病房里,半天没有人说话,
“没带伞?”半晌,还是景宸打破了沉默。
周琰磨叽了半天,不情不愿地回答:“没这习惯。”
景宸放下手中的东西,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周琰:“回去洗澡换衣服吧,衣柜里有周一秋的衣服,你们俩身材一……”看周琰脸色不对,他及时修改了字眼,“……差不多,应该能穿。”
“我不穿他衣服,”周琰说,偏过了头,“幼稚!!!”
——你还有脸嫌一秋幼稚。景宸差点说了出来,又忍住了,问:“怎么又回来了?身上这不像只是被水淋的啊?和人打架掉水里去了?”等了片刻,见周琰不回答,他抬起头,只见周琰站在母亲的病床前,目光复杂地看着老人。
“那时候,”周琰突然没头没尾地说,“在山洞里,她对景冬阳说,叫妈妈。”
景宸心中有什么地方像被重物撞击了一下。
“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就快出去了。”五年前,在山洞里,出口遥不可及。脚下、眼前、远方都隐没在黑暗中。
景冬阳半扶半背着养母,艰难地向外行进。
黑暗中只能闻见一阵阵的血腥气,养母的血不停滴到他的手臂上。
景冬阳当年不过十五岁,他咬着唇,鼻子一阵阵发酸,好像又回到了父亲永远离开他的那一天:“阿姨……坚持住……”
“叫妈妈。”方梅说。
“嗯?”发生了那件事,景冬阳对方梅的称呼就变成了阿姨,现在,方梅对他说“叫妈妈”。
景宸盯着周琰,周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并没有什么表情,却好像四周笼罩着古怪的氛围。
周琰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拨了几个数字,马上,景宸的老式手机响起了铃声。景宸慌忙掏出了手机,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景宸接起电话,试探地问:“哪位?”
同样的声音,从周琰的手机听筒里传了出来。
周琰转过身,望着景宸,手机仍旧贴在耳边。
——他应该不知道景宸的号码才对。
一时间,心跳得特别快,景宸紧张了起来,盯着周琰的脸,却在问电话里:“是冬阳吗?”
周琰没有说话,景冬阳也没有,听筒里,只有轻轻的呼吸声。
半晌,周琰按掉了电话,说:“果然是你的号码。”
“冬阳告诉你的吗?”景宸握着手机,因为激动,声音都有点变化。
“不,”周琰说,“我自己想起来的。”
——景宸不是很懂他们病人的世界,听周琰这么说,也不知道是高兴好还是失望好。
“景冬阳把记忆给了我,”周琰说,看着窗外,好像有什么人,正从那里离开,“大概是跟我们融合了吧。”
第63章
景宸望着周琰,慢慢地放下了手机。那是用了将近十年的老款,和现在日新月异的智能机比,又小又沉,用久了还发烫,沉甸甸得像一块石头。可是景宸舍不得换,就像父亲牺牲了好多年,母亲始终舍不得搬家一样。一个人离开以后,和他相关的东西,换一件,就会少一件了。
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还是景宸先移开了视线,他转过身,继续用热水浸湿了毛巾,擦拭母亲的额头。
突然,背后似乎有什么声音,景宸来不及转身,却是周琰靠近过来,从背后,以极亲密的姿势拥住了景宸。他的脸贴在景宸而耳旁,似乎能感到轻轻的呼吸吹在耳廓边。但是景宸却攥紧了手中的东西,脊背都僵硬起来。——周琰的右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谁也不知道,周琰的下一个动作,是亲吻他的脸颊,还是扼断他的喉管。
许久,周琰的声音在身后说:“你害怕了?”他缓缓地放下手臂,从景宸的脖颈慢慢移到他的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他继续说,冷笑着的,“你也知道那个废物走了,我想杀你,就没人拦着了?”
——景宸的心跳很快,可见景冬阳离开对他的影响,并不像脸上表现出的那么平淡。周琰想着,不知为什么,心中的不快越发浓郁。
“怎么?你不是害怕?你想说你很伤心吗?”周琰盯着病床上瘦弱的老人,更用力拥紧了景宸,在他耳边低声地说,“你装给谁看?”
景宸动了动,但是早被周琰预料到,他的手臂像枷锁一样,紧紧地扣住了景宸,制住了无谓的挣扎。他的那句话似乎刺激到景宸了,他的心里不知名的快感和愤懑并存,于是他继续说:“你们的假惺惺,骗得景冬阳那个废物团团转,他为了你什么都肯干,你们对他,也没有你们自我陶醉的那么好嘛。”
“你知道景冬阳什么时候躲起来的吗?”周琰说,“我刚才算了算,那年五月景冬阳被你母亲骗回了严家,呵,十五岁就去给你们当卧底,景冬阳是个傻子。九月你母亲找到严家,放了把火然后就逃走了,……一直到十二月,景冬阳才彻底藏起来,躲进了他的沼泽地里。九月到十二月,四个月,你找过他吗?五月到十二月,八个月,你问过他去哪里了吗?”
景宸的脸色在病房的日光灯下白得吓人,好像全身的力气都在流失出去,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东西,只有刚才放进口袋里的手机,滚烫得贴着皮肤。
“只有景冬阳那个白痴才会被你们骗,”看着景宸的脸色,周琰仿佛印证了自己的判断,声调也高了起来,“他太相信你们了,活该他最后一无所有,活该他爸爸死无葬身之地最后只剩个头,活该他灰溜溜地走,丧家之犬。”
正说到这里,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原来是景宸用手肘重重撞上了他的胸口。景宸也是警察,身手是练过的,周琰刚才没有防备,被他一撞,不由松开了钳制住他的手臂,后退了一步。
“你……”周琰大怒,脸上更加阴沉,缓缓地说,“那只手不想要了吗?”
景宸却没有理会他的威胁,注视着周琰的脸,和景冬阳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像是终究忍不住了,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脸,说:“你和景冬阳长得一模一样。”
周琰一怔,瞪大了眼睛,还没有人敢这么摸他的脸,非常不适,但是又莫名地舍不得推开。
“废物……白痴……丧家之犬……”在他推开之前,景宸却已经放下了手,“你看不起他,可是我看不起你,我弟弟一半的勇敢你都没有。”
周琰耳边“嗡”的一声,好像是景冬阳残留下来的思维在惊慌,在告诉他:哥哥生气了。
一切嘈杂的声响中,景宸的最后一句话格外清晰:“你连景冬阳的一根头发都不如。”
——我哪里……哪里不如景冬阳了?他模模糊糊地想,特别特别的生气,看景宸苍白的脸,似乎景宸也并不好受。周琰伸出手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大概是想握景宸的手。
可是景宸却是马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哦,大概是他还记得周琰刚才威胁的话,周琰威胁说,要像上次那样,拧断他的手臂。
周琰怔了一会儿,慢慢地转过身,走出门去。
第64章
周琰走了。
景宸在病房中央,愣了一会儿,回过头来,看母亲。万幸方才那场闹剧没有惊动她,她还在沉睡中。
景宸走出了病房,轻轻掩上了门,在病房外的塑料长椅上坐了下来。
午夜的医院走廊依旧灯火通明,远处的服务台里,穿着粉红色大褂的小护士正低着头整理着资料。景宸闭上眼睛,好像有黑色的蛛网,正向他扑来。
五年前,他接到消息,赶到了医院,焦急地飞奔进了医院,隔着急救室的玻璃窗,看见了已经神志不清的母亲。才一眼,就有护士走过来,拉上了抢救室的窗帘。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他想推开门,冲到母亲身边。
“小景……正在抢救,”江夏从身后紧紧抱住他,拦着他,“你别急啊……不……不会有事的。”江夏那时候是难得的正经,一向吊儿郎当的脸上第一次不是嬉皮笑脸的神情。
景宸在抢救室门口等了很久,直到陈指挥走了过来,安慰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陈指挥,”他抬起头,“我妈妈怎么了?”
陈指挥那时候移开了脸,避开了他的视线,答非所问地说:“我们都在尽力。”
有这一句话,景宸的心里好像安定了一些,马上又想起了其他的什么:“一秋呢?一秋去哪儿了?”
——冬阳失踪四个月了,上次见到母亲的时候,她穿着枣红色的风衣,说一定会把已经改回原名的周一秋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