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浅答非所问:“王老师,你实话告诉我,我身上的煞气,是不是无论如何都会伤到别人?”
玄龟的回答很有水准:“你是指伤身,还是伤心?”
苏泽浅一愣:“姑且……身体受伤吧。”
傻乎乎的回答让老王猜出了发生了什么:“莫洵因为你受伤了?鬼王对你说了什么?”
回答难以启齿,语言太漫长,苏泽浅觉得累,然后突然间醒过神,老王的问题其实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
“不管是哪种,我是不是真的会在无意识中伤到别人?”
明确的是非问题,老王无法回避,只能答:“是。”
年轻人沉默,神色黯淡。
老王自然要安慰他:“煞气,天煞孤星,这个词的存在就能说明问题了。”
“但山重水复,万事万物都留有一线生机,对你而言,也许莫洵就是那个例外。所有逃脱天道规则的存在,必然是因为能够瞒天过海。”
“小苏你现在摸不到天道,更看不透它,即使真的抓住了那一线生机,你也不可能立刻察觉。所有啊,不要轻易详细别人的话不要轻易动摇信心,自己去看,自己去感受。”
苏泽浅露出一丝苦笑:“这是安慰吗?”
老王神态自若:“如果你这么想,就必然会困于宿命了。”
“所有如果我不想师父被我的煞气所伤,我就得相信我伤不到他?”苏泽浅显然没被说服。
“你现在是走进死胡同了,旁人说什么都没用,”老王摊手,示意他放弃劝说,“等莫洵回来了你自己问他去。”
他的语气笃定轻松,仿佛很肯定莫洵会回来。
“去无象殿前,我们都以为鬼王会在拍卖结束后发难,因为碧浓必然是最后一件拍品。”
苏泽浅奇怪:“为什么王老师你也称它为‘碧浓’了?”
老王不隐瞒:“有其他山里人去了无象殿,他们回来这么叫,我也就跟着,‘碧浓’比‘通天壶里的绿烟’短不少,方便。”
苏泽浅思考了下:“鬼王想要碧浓可以理解,”他也接受了这个称呼,“碧浓没有出现他就出了手,是因为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吗?”
“无象殿保管东西的能力非常强。”老王摇头,“除非他们和鬼王是一伙的,否则鬼王不可能得到碧浓。”
苏泽浅:“不可能是一伙的吗?鬼王攻击无象殿或许是作秀呢?”他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如果无象殿防卫真的像王老师你说的那么森严,鬼王不可能不知道吧?他根本犯不着去尝试。”
结合莫洵“鬼王是在向普通人宣告自己存在”的解释,苏泽浅更觉得鬼王和无象殿勾结的可能性很大。
老王的角度和苏泽浅有一定的偏差:“鬼王攻击无象殿的结界,是在给莫洵下战书。”
他是持否定态度的:“如果无象殿真的和鬼王站一边,去参加拍卖会的天师没法轻易离开。”
苏泽浅:“会不会是因为师父去了,鬼王分不出精神去对付其他人?”
老王一愣:“所以……他才去了?”
嘴上说着不管天师死活却不能真的不管,天师与山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唇亡齿寒。
老人有些混乱了:“不对,鬼王的事是后来发生了……莫洵是为了外国人才去无象殿的。”随即他脑子里陡然闪过一个念头——
是外国人,和鬼王勾结了么?
他想着就说了出来,苏泽浅顺着他的思路分析下去,重点却有偏差:“外国人也是人,他们就算做什么,也是针对天师,短时间内不会影响到山里人,为什么莫洵那么在意?”
“说来话长……”老王讲起古来,成功的转移了苏泽浅的注意。
另一个地方,莫洵直接问鬼王:“那几个外国人是你找来的?”
鬼王骂了声:“屁。”
“我给自己找个对手,吃饱了撑着?”
“哦?对手?”
“想和我抢人间的都是敌人!”
一片虚无中,两团黑气简单粗暴的对撞着,相互吞噬。
在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莫洵和鬼王都舍弃了人类外表,以最纯粹的姿态斗争。
在两人剧烈的冲撞中,鲛人的魂魄们蜷在角落里挤成一团,别说唱歌了,连点儿哭声都不敢发出来。
然而鬼王要求它们唱,于是那歌声破碎、尖锐、像一根根针往脑子里扎。
莫洵的声音毫无波动:“你看出他们想和你抢了?”
鬼王嗤笑:“你在试探我?你看不出?”
鬼神天生地养,和人类的信仰没半毛钱关系。那些会因为香火缺失而消散的人间俗神,其本身就是凡人幻想的产物,那是普通人灵力的汇聚,和修士的点石成金一体同源。
无论东方、西方,现下都讲究信仰自由,选择太多,那便不是信仰,他们信的是自己。宗教不过是修行法门,不同宗派想要吸收更多的信众,不过是想拥有更多的资源,这和当今的学校挑选学生,公司挑选员工完全是一个道理,全是从利益出发考虑。
西方教派进入中国,无疑是想来分一杯羹。
鬼王和莫洵在对待外来者上持统一态度。
“那几个外国人好像有点本事。”在山谷中打斗的两人对外面的动静一清二楚,鬼王琢磨着,“按理说他们进不来才对。”
在鬼神的视野中,神州外是海,海有尽头,为归墟之境,那是分割两个世界的天堑穷渊。
虽然随着人类科技的进步,在这一层面上相对落后的魑魅魍魉们都知道了海外文明的存在,但千万年来,从没有“不普通”的外国人,能踏上中华大地。
一如鬼神们也无法离开华夏一样,他们越不过那道关。
莫洵对此的回答是:“你也出来了啊。”
鬼王收起黑气,塑出人形,在脸上做出个吃惊的表情:“你把白君眉的阵法和世界屏障相提并论?”
莫洵也恢复了人形,天道之力在他身上已经看不见了,男人依然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无常:“你这是挑衅?如果是,也太失水准了。”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知道,现在能影响到你的,已经不是白君眉了。”鬼王说着,露出了笑容。
白色的影子在他身边浮现,向来笑着的女性露出悲伤的神色:“你不认我这个师父了吗?”
莫洵心里被狠狠一戳,苏泽浅喊着和他断绝师徒关系时,他的心情,混合着自己背叛师父的难堪悲伤一股脑儿涌上来,几乎令人发狂。
有柔软的声音回荡在耳边,那是鲛人的歌声。
歌声入耳,封闭五感六识,困人于混沌中,连心情都能操控。
经历越多的人越吃亏,鲛人幻境的精髓在于引起共鸣,并将之放大。那些悲伤的,在幻境中能悲伤至死,那些快乐的,能乐至癫狂。
天道之力修复了苏泽浅给莫洵造成的伤害,对于这个老敌人,天道的慷慨也仅仅于此了。
鬼王有鲛人,依然占上风,莫洵终究被困住。
“你不认我这个师父了吗?”白君眉又一次的问道。
鬼王已经隐去了,莫洵对面只有白君眉一个。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白衣女性说着话,“你不喜欢凡人,你偏心山里人,不就是因为相信这句话吗?”
因为这句话,莫洵几次三番的和苏泽浅发生争执,他的确是信的,甚至把它当做行事标准。
“苏泽浅是个人类,就算他的魂魄被鬼王污染过,但你不可否认他确实是个人类,你为了一个人类,把我们都抛弃了吗?”
白君眉身边出现了更多的身影,那些在地府共事的妖魔鬼怪,那些沉睡在地底坟茔中的魑魅魍魉神仙精怪。
他们用悲伤、责备、不认同的表情看着莫洵。
莫洵告诉自己这是假的,内心却无法不动摇,他还是说:“我没有。”
“你没有,你为什么不过来。”
黑暗中出现河流,河岸边绽开花。
火红的彼岸花化身红衣渡娘,撑一支墨绿长篙,等莫洵渡河。
“这是幻境……”
这句话喃喃出口的瞬间,便暴露了莫洵内心的动摇到了何种程度。
他坚持了千百年,抗争了千百年,只为了一个信念,他要回去,回到被当初那道雷光劈开的那一头去。
几千年的执念在鲛人的歌声中被无限放大,和苏泽浅相处的短短二十来年,渺小得几乎看不见。
白君眉在河对岸问:“幻境?”她没有反驳,只是问,“即使在幻境中,你也要站在我们对面吗?”
第一二三章
老王不想让苏泽浅沉浸自责之中,就带他去看山里人到底在忙些什么。
许多年来,莫洵一直在修补封神大阵,一直都知道大阵的破损终有一天会到来,于是他花了很多年做准备,详细的为几乎每一位山里人都指定了工作内容。
除了老王,包括白在内,所有山里人都没有真正经历过鬼王,当无象殿封印破损的那一刻,这群比人类敏感得多的精怪们感受到了一份随着血液流传下来的恐惧,他们恐惧,紧张,但山中大阵还在,莫洵的安排还在,山中人在紧张与恐惧中,井井有条的开展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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