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紧锁眉头,
“他气息被封,天帝隔了水镜只能探查出他被至阴侵蚀,应是瞒了过去,否则怕是不会这般轻易放过你二人。”
说罢又瞥了他一眼,
“你倒是聪明,竟然拿三拜之约来做理由。”
神族的三拜之约不同于人间,乃真正的天地之约,三拜为盟得天道为证,从此缔约之人若要解除,便得付出极大的代价。这便是为何神族不得轻易离弃的缘由。
天帝不过只余夜华一个继承者,夜华若当真同鬼厉缔了婚,鬼厉若出事他亦会受其牵扯,天帝自然要先行去查夜华所言是否为真。
夜华小心的将鬼厉放置在床上,沉声道,
“帝祖需坐镇紫薇恒,未有十足把握不会轻易现身,我的话蒙骗不得多久,他查明之后定会再寻鬼厉上天一探究竟,时间不多,开始吧。”
墨渊行至床前,知他心意已决,未再开口,掌心悄然现出三十六根封魄针。
元宫,华盖,上下血海……
鬼厉昏迷之中仍能感觉剧痛,闷哼一声,额上渗出细密冷汗,墨渊喝道,“抓稳他,他此刻醒不过来,一旦乱动,气血倒流于他修为有损!”
夜华眼底凝重,两手伸出,迅若闪电般点在鬼厉手腕,似有万钧之力压制下鬼厉挣扎动作,不料对方本能过甚,挣扎之势愈发强劲,墨渊皱眉夜华未免太心疼了些,眼前一晃,对方却已俯身覆上鬼厉的唇,本在自发运气抵抗的人似是察觉安抚之意,周身血气渐渐平息,绷紧的身躯亦松弛下来。
“……咳”
墨渊轻咳一声,得不到一个眼神关注,只得憋气牙痒痒的继续手上动作,只觉现在的小辈神仙真是百无禁忌!也不知父神怎得就生出了这般不知羞的儿子!
不知过了多久,门砰然打开,墨渊黑了一张与夜华极为相似的俊颜走出。亲眼目睹一张跟自己八分相像的脸在自个费心劳力之时,与一名男子缠绵,纵是经历了无数神族轶事,看惯了风月亦不少风月,墨渊此刻的心情,仍是,不可描述,恩,不可描述……
日渐西斜,琉璃瓦涂了釉色,眨眼便过两个时辰。
夜华被嘱咐去煮七味楮离用于给鬼厉服用,屋内静了片刻,楠木窗框雕了葫芦,墨渊手掌贴过去,望见窗外一片空寂,“既是醒了又何必装睡呢?”
紧闭的双眸睁开,鬼厉侧了一下头,喉中因气血尚未通畅的缘故不免低哑,“果真瞒不过墨渊上神。”
墨渊转身,打量着他,意味不明道,
“阿鼻都闯过了,这时候装睡做什么?”
鬼厉撑着身子起来,半靠于绣蝶长枕,闻言神色窘迫,不自然道,“……我担心,他骂我……”
“……”
夜华推门而入,入眼的便是墨渊盯着鬼厉,向来和煦的脸上是一股莫名的古怪,而鬼厉亦由他打量,神态慵然。
他微不可查的皱眉,走过去坐上床沿,将手中的白瓷汤匙递给床上人,另一只手替鬼厉拉好起褶的领口。
墨渊默默看完了全程流云流水而透着占有欲的动作,一推门,走了,华贵的紫袍不怜惜的在门上刮出了声响。
他果真不该心软!
且不论出了门的墨渊上神如何憋屈,屋内的二人却是半分影响未受。
鬼厉乖乖捧着碗,一勺一勺往嘴里送着,借着碗里汤面偷望着有一下没一下玩着自己须发的夜华。
眉尾长近入鬓,如玉雕出的细腻锋利,睫似蝶翼染了一层光。
常言沉默是金,大约便是因为越是沉默之人越显得高深莫测。
特别是夜华这种,说话间都时常一句话上下翻着数个意思的,这一闭口不言,屋内便愈发的有压迫感。
眼见着碗里半满的补汤磨磨蹭蹭下去了大半,液面从大圆缩了又缩,旁边沉默的龙还顶着俊美的人皮姿态端庄,如点漆的黑瞳里明显是在酝酿怒气。
鬼厉觉得脉搏突突的跳,赶在夜华开口前软了声音,
“我困。”
“……”
眼角不绷紧时,鬼厉的容貌就易显出软糯感来,何况他此刻也是实打实的疲惫,不自觉的染了半瞳迷蒙。
如过了绀香后又出的琼琚一般。
夜华神情明显滞了一下,半张的口又合了去,手顺势给他掖了被子,“睡吧,我在。”
这话出口就是暂时不会寻他麻烦了,鬼厉暗地里松了口气,阖上了眼睛。
夜华撑着头,从额发扫到软嫩双唇,目色似倒入了一潭水墨。
随后,耳侧所闻的浅浅呼吸已十分均匀,他抬手拉下了帷帐,悄无声息的踏出了门,心思不定:莲绮为鬼后,而归令想来是知晓鬼厉身份的,那这诛仙殿定然存着相关的简牍……
他步子未停,径直拐过了廊心。
诛仙殿内留职的不过是燕回的手下,他一路寻来也无人敢阻,须臾后便寻到了要找的东西。
架几案并书橱码着玉简,书蔸里随意散着几卷生宣,木窗挂了几串珠,隔了鬼族的洇湿。
“……鬼莲之能,可拢天地之气,聚魂护灵,寻破碎之魂,养未明之灵。传言其首莲,可逆死生,断轮回,于浮尘之中拢碎魂,承继东皇太一整肃修补之力,为其缔结之物,得盛宠,却自幼难得踪迹。”
他翻看着手中的典籍,眸光深沉。
半掩的门扉开了,漏入了半阙凉。
夜华步出书屋,循着气泽找到正在出神的墨渊,开口直问,“哥,白浅呢?”
提到白浅,墨渊本就柔和的眉眼愈发的温和起来,提到也算是自个弟子的离镜一带而过,“她不愿来鬼族看见不想见的人,想来是回了青丘吧,怎么?”
青丘离鬼族算不得近,天宫的旨意却已经下了。
罢了,已无必要去问了。
“没什么,哥,你跟莲绮的封印之术谁更强一些?”
墨渊凉丝丝的撇他,
“母神统共不过教过三个神胎:鬼辛、莲绮与我,其中鬼辛是真正承力之人,他的封印之力为最强,而莲绮却是成物于东皇,于封印一途是不及我的。”
“那……”
“母神封印之术乃造化之术,连东华上神都不易辨出,何况观他表现,应当是昏迷之后的事皆是不知,我保证你那‘内子’定会平安无恙,你可满意?”
夜华淡然点头,补充道,
“还是你弟媳。”
墨渊噎了一下,低笑,
“我倒是还真不敢当着他面称呼一声‘弟媳’,三百余年掌控整个鬼族,夜华,他的手段可比你狠多了。”
夜华扬眉,平铺直叙,
“他入鬼王宗之时,我也在。”
墨渊“咳”了一声,转了脸:这是在炫耀自个的徒弟有成的意思?
他似是摇首,张口却转念换了一句话,
“夜华,莲绮是以全部神力化作了封印,我虽封住了他的气息,但他的血脉之力已醒,你切要注意,务必别让他觉察,不然以他的聪智……”
夜华知他所忧,颔首应声,
“有我在,绝不会让他察觉。”
……
数个时辰后,弥罗宫通明大殿。
“孙儿参加帝祖。”
“鬼族鬼厉见过天帝。”
台下站立行礼的二人,俱是玄袍乌发,一尊贵稳重,一漠然冷淡,承受着神识的探查也安之若素。
高台之上自天帝身上传出的威压极重,所谓以万物为刍狗,一叶一草,一花一木,一人一神,一魔一魂,俱是无差。然而这是于冥冥而言,而非生灵。
鬼厉闷哼一声,险些被不打招呼便加重的威压压倒,咬牙顶着身上如重山突至的难过,如身入沼泽,心知这是天帝故意为之,他历来傲然,心志倔强坚定,亦不作抵抗,单凭其身强抗,竟也生生稳住了身形。却下一瞬被一把拽入一人怀中,背上一轻已被细密护于夜华包围之中。
夜华不出声,护紧鬼厉,一人承受下所有威压,一双眸子幽幽的对上天帝,不满之色溢于言表。
何为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
天帝心中堵得不轻,一甩袖,满殿的压抑散去,转身道,“鬼厉私闯冥界,累其丢失魂魄七百余条……”
一语未落,夜华淡然打断,
“禀帝祖,魂魄已于昨夜辰时尽皆缉回,一条不少。”
不知是否是错觉,一条不少这四个字似被刻意强调,话中袒护之意再无法更显而易见,鬼厉余光清楚瞥见殿椅旁随侍的童子捂嘴一笑……
“……打伤鬼差”
“禀帝祖,转轮王为我所伤,鬼厉未曾出手伤及冥族使者。”
“搅乱冥界……”
“禀帝祖……”
“禀帝君,鬼厉自知犯下大错,愿接受惩治!”
脸上烧的实在忍不下去,鬼厉抢先一步答话,立即感受到两双眼睛的注视,夜华似是无奈叹口气,停了申辩,直接道,“孙儿愿替他受罚。”
鬼厉瞥他一眼,摇首正色,
“我一人之事一人承责,绝无二言。”
天帝静了半响终是寻不到话开口,最终怫然而起。
“鬼族鬼王、太子夜华私扰冥界,各自领雷池三十道,后太子夜华,无视禁令,罚其下界渡厄,修得功德十万方可回天!”
“孙儿(鬼厉)领命。”
相叠的脚步远去,夹杂着不清晰的几句耳语,不久便响起了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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