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生死谜困 (巫女的低语)

在这模糊不清的醉呓声中，洛卡紧紧拥抱着梅森，眼眶酸涩，只觉得全部神魂被汹涌激荡的暖流澎湃冲刷着，千万种无法形容的滋味闷闷胀胀地塞满胸中，视野中已是一片泪光朦胧，“对不起，梅森，我来了，我来带你回家……”洛卡梗咽着紧拥着怀中单薄绵软的身躯，笨拙的揉乱了梅森的长发，泪水滚滚而下，不断滴落在梅森带着痴迷微笑的脸上。
他一直被怀中这单薄孱弱的身躯保护着，毫不知情地承受着如暗夜之海般平静而深沉的爱，也曾毫无知觉地承受着如地底喷薄岩浆般压抑的热欲，他们曾神魂交融，共同被极致的生命炽焰所融炼，共同承受极致的痛楚撕扯，他们之间的羁绊已入魂入骨，洛卡无法描述这究竟是怎样的纠葛——爱，痛，愧疚，亏欠，忏悔，还是别的什么。他们之间曾有着纯真的兄弟之情，心无芥蒂的信赖，他曾在一无所知时义无反顾地信任着这位神秘的挚友，为他的冤屈义愤填膺，为他被无辜“处决”而伤痛消沉，而在真相露出一鳞半爪时，他却对至交好友疑忌深重，为被愚弄而懊恼，为被羞辱而怒不可遏，为纯真情谊被辜负背叛而怨恨滔天，以至于铸成大错亲手把怀中这个默默守护着他的人，这个用全部生命爱着他的人推入地狱。
洛卡不知道要怎样回报这深重无言的爱，他只能尽一切力量弥补自己的错失，要亲手救回梅森，把他带回亚兰蒂。
“梅森，醒醒，我在这里！”，但回答他的只是梅森被他摇晃时在静寂中响起的琐碎金属轻碰声。
他稍一松开怀抱，梅森整个人就软若无骨地滑落下来，洛卡立刻扶托住梅森肩背，让他躺在自己的臂弯，梅森的头顺势软软地向后仰去，如同垂死一般，脸上却依旧带着迷醉的笑容，紫眸涣散迷离仿佛遥望向人世间之外的虚空。洛卡感到他怀中抱着的仿佛只是一个空壳，本应栖息在其中的灵魂已迷失在遥远的虚无之乡。这个念头炸裂了洛卡内心的惶恐，这些日子他每时每刻都害怕着，怕自己来不及救回梅森，“不，不，梅森，求你，不要死！求你…”洛卡惊慌失措起来，他终究还是来晚了吗？
胸口的“梦之泪滴”散发出淡淡的微光，柔和而坚定地镇住心神，洛卡稍稍克制住心中几乎溃堤般的恐慌和悲意，他重新警觉到在这方空间中无处不在充斥着“迷梦之酒”的迷氛，稍不注意就会受到影响，无限放大混乱的情绪激撞。
洛卡意识到，这里是梅森的场域，他是这一方的主宰。正是由于梅森的精神力过于浩大，才会在迷醉中无意识逸散出精神世界中的迷-幻气息。如果不是洛卡如今精神力已坚韧稳固非常，又有“梦之泪滴”的守护，以一般魔法术士的修为只要进入这个场域恐怕已经早已迷失在其中了。
洛卡也不敢贸然探查梅森的精神世界，这样做无异于一头扎入“迷梦之酒”的海洋，恐怕会就此有去无回。洛卡只能稍稍感应梅森的气息，除了“迷梦之酒”的芬馨，他的身上并没有尅狄勒山幂罗教秘术的“印记”感应，反倒隐隐有一种类似于圣殿山中圣光的气息。
洛卡轻轻拭去梅森嘴角边残留的酒液。这个场域无所不在迷-幻馨芬，和洛卡清晰感应到的生命气息，都确定无疑梅森还活着，虽然他依然无法遏制地害怕着此时在他怀中的只是一具尸体。
洛卡心中疑虑重重，这些日子他知道梅森在这里备受尊荣，在这个大殿中也有很高的自主度。蒂莫西似乎十分信任他。而刚才梅森完全是在没有任何人强迫的情况下，甚至是迫不及待地主动喝下这满满一杯“迷梦之酒”。以梅森如此强大的精神力，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像自己刚才那样主动运转法力驱散迷-幻成分对身心的影响。但他却自甘沉沦到这般境地。
为什么？
梅森能在蒂莫西的眼皮底下不动声色地和埃布尔森长老合作破坏“卡普利库”水潭的镇守结界，之前必定通过一番精心谋划才使得蒂莫西放下戒心。可见梅森的意志是多么坚韧隐忍，他能够冷静周密地筹谋，但——为什么又如此沉溺于醉生梦死？为什么？明明已经相认，却还要一心求死？
究竟是什么让梅森如此渴求死亡？
洛卡想起这几日来，每次他检视梅森换下的衣物，都会有一种奇怪感觉，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梅森会常常残忍地折磨押送来的俘虏，弄的满手是血，但他的外袍上并没有沾上太多血迹，反倒是内衬衣物上更加血迹斑驳。
忽然，洛卡意识到困住梅森的禁制也许并不是“迷梦之酒”，而是其他手段。
“梅森！醒醒！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洛卡急切的呼唤带着精神力的冲击，情急之下不知不觉用力摇晃着躺在臂弯中的梅森，随即响起一连串金属悉悉索索轻碰声，在寂静中分为清晰。
梅森在迷醉中微微皱眉，神情不再耽溺，变得迷茫而痛苦，“唔…痛…好痛…”他含糊而低微地呻-吟，“死了…为什么…还是会痛…好痛啊…”梅森痛楚的神色又渐渐平静，“呵…是炼狱啊…”他模糊喃喃自语着，平静的面容却有着一种认命而惨淡的悲意,“炼狱…被…至爱…杀死…就会来……”
洛卡顿时悔痛交加，但歉悔之辞却说不出口，他甚至感到自己不配在梅森面前忏悔。
“洛卡…”梅森在迷乱中攀住洛卡的双臂，洛卡以为他清醒了，但随即发现梅森的双眸依然空茫而凄迷，他并不是在凝视眼前的人，而是遥望着虚空中的世界，那里是他的天国和地狱，“唔……爱…好痛…”
洛卡强忍下心中酸楚，不敢再有剧烈的动作，他小心翼翼揽过梅森，让梅森的头靠在自己胸膛，尽可能轻柔地托起他的肩背和膝弯把他抱到石台上，扶着他慢慢躺平，尽管动作细致缓慢，但还是响起轻微的金属琐碎声。
每次见到梅森，这细碎的金属轻碰声时不时萦绕耳畔。但洛卡从没有见过梅森佩戴任何饰品。抱起梅森时，洛卡托着他肩背的手臂感触到衣料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洛卡轻轻解开梅森外袍的银扣，打开黑色外袍的衣襟，只见洁白的衬衣上分布着鲜红的血点。洛卡颤抖着解开衬衣，触目之下惊得倒退了一步。
梅森苍白单薄的身躯遍身缠绕着纤细的金色锁链，穿插交错，从锁骨下贯穿而过，层层缠绕，每一圈环绕都从两肋，侧腹部洞穿而过，他的左胸有一个触目惊心的窟窿，所有细链最终都汇入其中，洛卡甚至能看清，他还在搏动的心脏缠满了金色细链！
而他，却还活着……千疮百孔的躯体还在时不时微微抽搐……
“洛卡…”梅森瑰丽如梦的暗紫眼瞳散大而幽沉，洛卡一眼望去如同凝视着无尽的绝望深渊，人世间所有绚彩美好的吉光片羽都在坠落中、飞散、片片碎灭，这时耳畔传来梅森低微的呢喃，“好…痛……求你…杀了我…”
洛卡骇然后退，他踉跄着跪倒在地，抱头无声饮泣。这一刻，周围的世界飞速旋转，他感到自己在深不见底的炼狱深渊下坠，无止境的坠落中，整个炼狱世界都被影月族人麻木而绝望的凝视所围绕，嗜血魔藤的地下根须丛林中的哀嚎又在耳畔此起彼伏地交织回响，如同无数黑暗魍魉撕扯着他的神魂，几乎要把他扯得粉碎。
“求你…杀了我…”
“求你…杀了我…”
“求你…杀了我…”
“洛卡…求你…杀了我”梅森的呢喃回响在黑暗中，根须丛林化为无数金色细链，在四周交错穿插，如同天地间无法挣脱的巨网，洛卡感到胸中被无数细链刺穿，心脏仿佛被一只巨爪不停地捏绞… …无休止的痛楚几乎掳夺走所有理智，只有悲泣哀嚎回荡在这炼狱中。
洛卡这才明白，这里确是炼狱，是所有影月族亚兰蒂人的炼狱！梅森和他的族人们都深陷其中，承受着无尽的嗟磨，生不如死，却无法解脱。

第92章 同心

在这泣涕，悲号，痛楚，绝望交织的黑暗炼狱中，洛卡只觉得整个世界凄惶破碎，神魂濒临崩解溃散，忽然他感到胸口漾开一片宁和，“梦之泪滴”莹莹发光，稳稳镇守住神魂的剧烈动荡。
洛卡咬牙强忍着磨碎神魂的悲痛，全力施法激发“梦之泪滴”的光芒。他的周身向四面八方荡开层层纯净宁静的光芒，随着涟漪般层层荡开的柔光，耳畔无尽的悲泣哀嚎消失了，眼前的黑暗幻境消散，这方空间中“迷梦之酒”的气息也瞬间消散殆尽。
荧洁的柔光如同水波漫过石台上被层层金色细链缠绕贯穿的残躯。这时洛卡又听见那些金色细链的悉悉索索声，他抬头望去，见梅森正试图支撑着坐起身来。
洛卡立刻上前轻轻按住梅森的双肩，“别动。”他的声音梗咽而沙哑。
此时梅森的双眸已恢复平日的幽冷沉静，他面带疑惑慢慢摸索到自己身上的细链，再次望向洛卡泪痕满面的脸时，眼中闪过一丝悲凉。
“洛卡…”梅森费力地抬起手擦拭洛卡满面纵横的泪水，“我…不疼……”
洛卡一把握住他苍白的手，泣不成声“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