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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升天录 (恺撒月)


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恭敬有加,行礼道:“陆升见过郡主。”
司马倩落落大方,朗声笑道:“陆功曹莫要客气,我等冒昧打扰,却要请功曹海涵。事不宜迟,陆功曹请。”
陆升连道不敢,只得朝清明署大门行去,门外停了一辆宽大马车,却是四面开敞,只垂着透薄轻纱,在外头能将车中一览无余。
两名侍女便迎了上来,将上车的小凳摆在地上,娇声道:“郡主请,陆功曹请。”
这马车同马车主人俱是坦坦荡荡,陆升虽觉不妥,只是司马倩尚能不拘小节,他堂堂羽林郎,岂能落于人后?索性当仁不让,待司马倩坐得妥当,他便也迈入马车中,在司马倩对面安坐下来。
不料他甫一坐下,司马倩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陆升顿时面红耳赤,只觉受了玩弄,便禁不住有些恼羞成怒。
司马倩见他脸色异样,连忙敛了笑容,端坐肃容道:“陆功曹莫要误会,我不过觉得谢瑢相中之人果真胆色过人、与众不同,不免有些高兴罢了。”
陆升不料自她口中又听见谢瑢之名,又听她一句话赞了两人,不觉心头快慰,咳嗽一声道:“想不到郡主也认识谢瑢。”
司马倩笑道:“我自然认得,三年前我在金钟山赏梅,偶遇谢瑢,惊为天人,便立誓非卿不嫁。不料那人铁石心肠,冷心薄情,竟拒绝得斩钉截铁,一点情面不留。”
陆升不禁哑然,既惊这郡主胆大妄为,亦惊谢瑢美貌祸国殃民至此。
司马倩却仍是满面愉悦,又续道:“他既然不喜欢我,我自然也不喜欢他,此事不了了之。只不过,最近传闻,神鬼难近的谢大公子竟结交了一位友人。更不惜为了那位,破了绝不容人留宿的惯例。可巧祖父要请陆功曹,我便自告奋勇来了,要借机瞧瞧,究竟什么人能让谢公子一而再、再而三破例。”
陆升见她饶有兴致,用一双翦水秋瞳的眼眸仔仔细细打量他。马车辚辚,在众侍卫簇拥下穿过街巷。风吹拂得薄纱飘扬,虽然来往行人俱都远远回避开,然而这般鹤立鸡群,更是让这郡主全神贯注打量男子的模样落入行人眼中。
陆升便不觉有点后背生寒,忙往一旁侧坐了些,低头道:“这、谢公子仗义,实则别有隐情,破例也是无奈之举。”
司马倩道:“哦?谢瑢这冷心冷肺的木头,何时变成仗义的侠客了?究竟什么隐情?”
竟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陆升苦笑道:“只怕要请郡主去问谢瑢本人。”
司马倩轻轻一哼,不再打量陆升,转过头去,自侍女手中接过一杯热茶,“祖父神神秘秘,你也神神秘秘,你们男人惯会故弄玄虚,生怕叫人瞧出些露怯之处来。岂料本身就破绽百出,本郡主不过懒得同你计较。”
陆升仍是苦笑,却不敢应是,只是心头愈发迷惑,云婵之事若是仍有首尾,为何云府不见动静,反倒是楚豫王府出面?再则,要破此局,寻谢瑢方是上策,为何还要寻他?又要借他之手请谢瑢出山不成?
思忖之间,马车已进了王府,又行了约莫两盏茶功夫,方才在一间灰墙黑琉璃瓦的五进房外停下来,众侍从上前,迎接陆升入内,司马倩却被拦在了外头。

第23章 贺新郎(八)

陆升穿过大堂,迈入书房之中。
那书房内十分宽敞,一名相貌清癯老者正立在一个靠墙高脚方几跟前,低头打量。那方几上放置着一个两尺见方的木盒,红漆金箔,喜庆富贵,只是颜色却有些陈旧,也不知放了多久。
此时箱子敞开,露出其中装盛的正红色嫁衣,隐约露出凤凰尾羽的纹路,光华璀璨,耀人眼目。
陆升见他神色沉静,若有所思,便悄声走了上前,道:“陆升见过楚豫王。”
楚豫王年近古稀,身姿颀长,听闻陆升走近,仍是垂目看着那木盒,突然道:“云婵穿的嫁衣,原本是我楚豫王府之物。”
陆升知道还有下文,只应了一声是,楚豫王果然轻轻叹了一声,却只是叫人看座奉茶,又过了少顷,方才又道:“七十年前,元帝在位时,曾发生过一起举朝震动的大案。”
竟是突然说起了不相干的旧事。
陆升虽不曾熟读本朝历史,一说到七十年之前,举朝震动的旧事,却仍是隐约忆起了少许,试探问道:“王爷说的,莫非是光禄勋大夫贪墨案?”
楚豫王道:“正是……光禄勋大夫王洞之女,原本同我先父定了亲。”
陆升顿时恍然,他被红雾偷袭,在昏迷之中所见的二人,如今总算知晓了身份。
那位绣出了千金嫁衣,却因家中遽变、被迫沦落为官奴的女子,原来是那位光禄勋大夫的女儿;而那位山盟海誓,却最终连援手也无法施予,转而娶了旁人,子孙满堂的男子,却原来是已然仙去多年的前楚豫王。
陆升愈发唏嘘,却听楚豫王将前因后果匆匆一讲,又道:“先父……自知有愧于王家小姐,后来却只寻回了这件嫁衣,对着它日夜悔恨悲叹,后曾留下遗命,要以嫁衣陪葬。”
人死灯灭,只对着件衣服悔恨,又有何用?
陆升腹诽不已,却不敢说出口,却反而问道:“既然是先王的陪葬之物,为何却被人取了出来?”
楚豫王叹息道:“先父殁时,先母尚在,先母却不肯遂他心愿。舍妹出嫁时,将这衣物做了陪嫁之物,送去了云府。”
楚豫王的胞妹连安郡主,正是云婵的祖母,然而这嫁衣虽然精美华贵、价值连城,却只能当做个宝贝传世,却终究来源处不祥,连安郡主也断不会糊涂至此,将其交予云婵穿着。
楚豫王道:“我已私下派人同舍妹细细问过,她竟连这嫁衣被盗也不知情,得了我的口信才去库房中查验,这才发现装盛嫁衣的木盒不知被谁人揭开了封印,内里的衣物不翼而飞了……”
嫁衣在云府被盗,随即却出现在云婵面前,云婵穿了嫁衣,中了蛊惑,被厉鬼夺舍,游荡于京城,夺人精气,害人性命。
昨日他已听到消息,最初那位遇到红衣女鬼的庾征公子,已然药石无医,横死家中了。
只是此人横死,犹如除去一害,倒叫闻者松了口气。
陆升皱眉道:“究竟什么人……这自然要严加追查,只是王爷传末将来,所为何事?”
楚豫王尚未开口,门口却有个声音冷嗤道:“还能所为何事?自然为了坑我。”
陆升转头,便见到谢瑢长身玉立,穿着一身石青底松竹纹的深衣,眉宇间沟壑深深皱起,大步走了过来。
陆升忙起身笑道:“谢瑢,你也来了。”
谢瑢走得近了,脸上神情愈发不悦,斥道:“别人叫你一声,你就来了,身为一个专司查案的羽林卫,竟连半点警惕心也没有?”
陆升见面就被他劈头盖脸斥责一顿,更是有苦难言、百口莫辩,好在楚豫王及时为他解围道:“本王请陆功曹来,他还能拒绝不成?”
陆升连连点头,谢瑢见他满脸不服气,抬一抬手,终究想到旁人在侧,并未曾当真朝这小子头上敲下去,只一甩袍袖,转向楚豫王,冷脸匆匆行了一礼,而后扫了一眼木盒,又道:“楚豫王先前所说,不尽不实,盛放嫁衣的木盒上,何以刻着玄卿镇魂印?”
楚豫王却处变不惊,在贴身内侍搀扶下坐回榻中,方才笑道:“不愧是葛道长高足,一眼就看穿了这桃木盒的机关。”
陆升也忙朝那桃木盒张望,却仍只看得出它红漆金箔,纹理繁丽,雕着缠枝牡丹、垂丝菊、迎春杜鹃各色花样,刀工精湛,十分的富贵喜庆。至于那什么镇魂印,却半点端倪也寻不出来。
楚豫王叹道:“不瞒两位,此乃我家门不幸,提了也于事无补,故而略了过去,并非有意隐瞒。”
谢瑢道:“王爷先将陆功曹诓入府中,再给谢某下请帖,所图为何,不言自喻。谢某祛邪镇伏自然易如反掌,却不爱被人欺瞒玩弄。陆升,我们走。”
陆升心道谢瑢好大的口气、好狂的气势,不觉间心折神服,谢瑢一开口,他立时应道:“好。”
竟将高坐在上的天潢贵胄忘得干干净净。
谢瑢见他顺服,心中稍稍愉悦几分,二人竟果真作势转身。
那老王爷怒而拍案,起身喝道:“放肆!”
谢瑢见他大发雷霆,反倒笑得愈加愉快,好似灼灼月色,照得满堂生辉,他拂一拂衣袖褶皱,笑容可掬道:“我乃罗睺凶星托生之子,又师从葛洪,自幼习得神通,你说我敢不敢放肆?”他倒当真放肆,竟跟这年近古稀的老王爷称起了你我。
楚豫王灰白的长须一阵抖动,浑浊眼光便转到了陆升身上。陆升被他一瞪,心道不可示弱,便愈发站得挺拔,亦是扬声道:“我、我恩师乃是卫将军!”
谢瑢亦道:“抱阳纵是个无名小卒,既然因我而受牵连,什么人胆敢开罪他,我自有一千种法子叫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陆升被有着通天贯地神通的谢瑢撑腰,顿时胆气横生,嘴角上扬,又忆起司马倩痛责谢瑢冷酷无情来,心道若有机会再见郡主,定要为谢瑢辩驳几句。
楚豫王却是脸色阴晴不定,连胡子也抖起来。谢瑢道:“王爷,若是无事,我与抱阳这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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