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琰道:“你且说说看。”
谢川柏将系统提供给他的信息向两人转述了一遍,玄琰听完之后思忖片刻,说道:“除了相信你说的话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谢川柏正色道:“时间紧迫,还请军团长早做决断。”
“待我与参谋长商讨之后,再决定下一步的方案。”玄琰道。
陶然看向谢川柏,神色坚定地向他点了点头。
“那我就先出去察看战士们的情况了。”谢川柏向玄琰微微躬身,然后转身走出了军帐。
帐内两人秉烛夜谈,对话过了几巡之后,便达成了共识。
“陶然。”玄琰冷峻倨傲的面庞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柔和了几分,“长云有没有告诉过你,为将之道是什么?”
陶然答道:“定自然之理,决胜负之机,神运用之权,藏不穷之智。此乃为将之道也。”
玄琰道:“标准回答。倒像是长云教出来的。”
陶然替玄琰将茶斟满,缓缓道:“师尊还说过后半句。”
玄琰挑眉:“嗯?”
陶然道:“师尊说,除去这些之外,最重要的是置生死于度外,存苍生于胸中。”
玄琰一愣,接着嘴角忍不住上扬:“更像是长云的回答了。”
陶然踌躇片刻之后问道:“军团长,可否冒昧问一句,您当年为何执意留下师尊,不放他回归凡尘?”
玄琰摇了摇头,低声道:“一种年纪,一种心境。少年痴戾,强求缘分,如今看来真是愚不可及。”
“那军团长可曾后悔过?”
“后悔又有什么用?”玄琰道,“后悔与他相识,让他平添烦忧。后悔夺他自由,让他进退两难。后悔苦守约定,与他天人永隔。我没有一刻不在后悔,但正如他常常说的那样,天行有常,这些都是早已注定好的事情,我无法挽回。”
陶然听得心头怆然,叹气连连。
在昏黄烛火下,玄琰闭着眼睛,缓缓说道:“我唯一能够选择的是,此时此刻坐在这里,带着他的祈愿,一路前行。”
陶然感慨道:“师尊曾用‘硬朗为骨,温情作魂’这八字来形容您,现在看来,果然不错。”
窗外弯月高悬。
谢川柏反剪双手,独自步出帐中,四处巡视。
他路过一处帐篷,看到一名人族战士正坐在篝火旁啃干粮,坐姿相当不羁,吃相相当豪放。
这名战士尚且年少,双颊冻得通红,面上稚气未脱,眉眼间带着一份可爱的桀骜,言行举止在谢川柏看来很是熟悉,让他不禁停下了脚步。
他在少年的身后蹲下来,探出个脑袋:“啃啥呢?”
少年被他这一句冷不丁地发问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干粮差点都掉了下去。
“你丫的吓死我了!”少年一脸怒容,偏过头看到谢川柏一张放大的脸时,惊得吞了一口唾沫,“副……副军团长?!”
谢川柏一脸无辜地点点头,然后挪到他对面坐了下来。
“抱歉,我……我不知道是您。”少年红着脸,讪讪道,“我在啃干……干娘。”
谢川柏憋住笑,冲少年抬了抬下巴:“你口吃?”
少年摸了摸鼻子:“我不口吃,我看到您紧张。”
“有什么好紧张的?我看起来很凶么?”谢川柏饶有兴味地问道,“难道不是那个白头发的看起来比较凶么?”
“倒也是。”少年很耿直地点了点头,“跟军团长还有广白副军团长一比,好像每个人都挺亲和的。”
“这就对了嘛。”谢川柏很不端庄地打了个响指,“我带的小孩儿,不应该怕我。”
少年埋头又啃了一大口压缩饼干,一边嚼一边含含糊糊地问道:“副军团长,这仗得打多久啊?”
谢川柏道:“怎么了,想家啦?”
“不是不是。”少年举起三根手指头,作立誓状,“我誓与联盟军共生死,同进退,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想家你就直说,我又不会吃了你。”谢川柏哭笑不得,“谁都想早点回去。放心吧,不会太久的。”
“没想到这里头的魔族比外面的还厉害。”少年自言自语了一句,说完之后攥紧了拳头,目光灼灼,“但我也比以前更强了!”
谢川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小子有意思,还会自己给自己打鸡血。
他问道:“你以前跟魔族交过手?”
“嗯啊。”少年点头,“我是秋池剑圣……呃,前剑圣秋池的随行军呀。”
谢川柏讶然:“还有年纪这么小的随行军?”
他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关于剑圣随行军的记忆,突然意识到少年的这张脸他好像确实在哪里见过。
“对啊,我是全军年龄最小的一个。”少年道,“不过我跟您说啊,我还有一个妹妹,今年八岁,脸圆得像个包子,我一掐她脸上的肉她就哭,没完没了,贼几把吵。”
说完之后,他愉快地吹起了口哨。
谢川柏:“……”
NPC的嘴里竟然会蹦出来这种话,谢川柏表示他想找许乐他们项目组的文案谈谈人生。
然而,穿到这个游戏世界这么长时间,他早就把这些原本只是由一堆数据组成的NPC当成活生生的人来看待了。他们有自己的经历,有自己的情感和抱负,与现实世界中的人们没有任何差别。
“小子,打完仗之后,你打算干什么?”谢川柏问道。
少年想了想,答道:“我想回去逗妹妹。”
谢川柏:“出息。还有呢?”
“想继续呆在随行军里面,征战四方,挥洒热血,然后变成跟秋池剑圣一样厉害的剑士。”少年坚定地说道,双眼犹如黑夜里的两盏灯,明光烁烁。
谢川柏拾起脚边的一根木棍,捣了捣柴堆,说道:“回陆上以后,我带你吃肉喝酒,怎么样?”
“好好好!”少年连声应道,末了还不忘问一句,“广白副军团长一起么?”
“你希望他一起么?”
“我虽然怕他,”少年坏笑道,“但川柏副军团长喜欢跟他呆在一起,所以没关系。”
“嘿,有你这么跟上司说话的么?”谢川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擎阳剑的剑柄照着少年的腰捅了一记,佯怒道,“出息大发了,不怕我把你扔在这儿?”
“您不会丢下我的,我知道。”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大牙,“因为我……”
下一秒,笑容就僵在了他的脸上。
谢川柏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就被少年胸口处喷薄而出的鲜血溅了满头满脸。
没有人察觉到那个黑影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少年身后的,也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招的。
凶手的脸庞隐藏在黑色的兜帽下面,尖利的骨爪血污一片。他舔了舔指尖,为这世间少有的美味而迷醉,满足地眯起了眼睛,似乎毫不在意谢川柏如风驰电掣般刺入他心脏的那一剑。
“又一个可以用来献祭的鲜嫩灵魂。”他颤着声音喃喃自语了一句,然后整个身躯向后直直倒去,在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刹那化作黑雾飘散了开去。
谢川柏接住少年如断线风筝一般颓然倾倒下来的身子,哑着声音说道:“我会带你回家。我说到做到。”
少年艰难地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然后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敌袭——!!”
“全军做好战斗准备!”
军中鼓声骤起,战士们如汹涌的浪潮般冲出帐中,提剑搭弓,摆阵迎敌。
霎时间,天地风云翻涌,厮杀声与金铁交鸣之声,千里之外都清晰可闻。
来不及多想,来不及找人,谢川柏背起少年,纵剑冲向黑压压一片的魔灵军团,风一般的身影带起滚滚尘土,如同一条青龙直插阵中。
魔灵如鬼魅一般,在两军中穿行而过,战士的胸膛被利爪毫不留情地撕裂开来,心脏被掏出,精魄被吸走,留下一具又一具干枯的尸首,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面上。
谢川柏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唤他,而他只觉脑中一片混沌,此时此刻,他的眼里除了杀戮,再无其他。
他提着擎阳杀死一个又一个蜂拥而至的魔灵,一头乌发在刺骨的寒风中肆意飞扬。
魔族的黑血顺着擎阳剑的剑刃一滴滴落在他踏过的地面上。
一场混战之后,残存的魔灵军团终于撤退,联盟军伤亡惨重,医疗人员穿梭于各个军帐中。
谢川柏怀里抱着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血污满身,脸色煞白,眼睛红得快要滴下血来。那其中除了滔天的杀意,还有漫漶的泪水。
站在帐外迎接的秋池看得神色一凛,赶忙过去扶住他:“川柏?”
“前辈,告诉我,这孩子叫什么名字?”谢川柏道。
秋池看了看谢川柏怀里的人,顿时面露哀色:“他叫安吕,是我从前的随行军里年纪最小的一个。”
“他的家人怎么样?”
“他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父亲死于埋骨之地一役,还有一个妹妹,现在留在淮都让商陆照看着。”
“我会带他上陆。”谢川柏稳稳拖住少年的腿弯,“回淮都。”
他与安吕之间的交集不过寥寥几句对话,却有种两人已相识已久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