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语塞。却找不出合适的理由。
实际上摆在李翠儿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因为名节有损,回去之后只会被沉塘;二,想活命,就只能嫁给欺辱她的混混。
一条死路,一条,生不如死。
别无他法。
僵局。
“将军?”黄郎此刻也不着急着走,似乎非常享受现在的气氛。笑吟吟的看着城门小将语塞后,又扭头看向堂上县令。“大人?”
大堂外依旧有人围在外间指指点点,其中也站着不少自诩英雄豪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武林人士,然而也只是双手抱剑的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原本旁边有人还在这些武林人士出现时,期许着也许会看见传说中的大侠们惩恶扬善,却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露出失望之色,扭头不再看向他们。
这些人,其实和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会武和不会武罢了。
原来英雄,并不是拥有武艺就可以成为的对象。
大侠,也不是抱把刀剑就是大侠。
这种想法隐隐的在心里萌发,虽然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读过一天书,也不识字,却并不妨碍他们原本对‘武林’一直充满了向往和憧憬的心,在此刻冷静下来,终于开始脱离盲目的狂热后开始思考。
这,也是一种改变,而这种改变缓慢却不被任何人察觉,唯一像是见证了这种改变的,也许就是正被宋青衣带着,急掠而来的顾暂手腕上,从2%的电,变成了3%电量正微微发光的手环。
然而这种改变,回顾漫长的历史却会发现,往往需要鲜血和死亡,才能唤醒更多还在浑噩中的人。
少女的轻笑声响起。明明不大,却被所有人听到并从对视、争执、还有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中回眸侧望。
李翠儿在众人的视线中慢慢的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虽然来时已经被那两个妇人尽力打理过,但依旧并不如尽人意。
她的发微微凌乱,有一缕因为之前的哭泣和喊叫出汗后微微粘在脸颊边,衣襟褶皱不堪,仔细看会发现原本细心的用针线缝成了简单纹路的补丁,因为被之前大力的撕扯而破损。
尤其是衣服下摆上之前沾染的血迹,就算现在已经干涸成了暗褐色,也依旧给人触目惊心,不忍直视的视觉冲击。因为她现在脸上的表情,和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悲怆,都让见了的人想要叹息。
然而这世间有那么多的不平事,那么多的不公正,又有什么办法呢。
原本看着慢慢站起来的李翠儿的人群里,开始不断有人微微不忍的侧头,不再看向她。那原本双手抱剑只是凑个热闹的剑士刀客们,紧绷的眼角也微微有所松懈。
李翠儿咬着牙,在环视一圈后最后把视线落在一边的那块盖着某物的白布上。
她的爹爹,正孤零零的躺在那里,早就没了呼吸。
眼意再次涌上来,让她模糊了双眼。原本前一刻还以为早就流干不会再流的眼泪,此刻又再一次的出现。喉间哽到发涨发痛,导致她一张口却无一丝声音。
“……从我记事起就只有我和我爹爹两人相依为命。”李翠儿看着那块白布,静静的说,眼泪却不断的从面无表情的脸颊上滑落,“爹爹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念叨着要给我找个好人家。”
说到这里,看向一旁的黄郎和地上依旧跪着的四个混混,讥讽一笑,似叹似喃,“真是没想到……”
翠儿啊……你娘去的早,你放心。爹爹不会给你找个后娘的。因为爹爹要把钱存起来给你找个好婆家然后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
来来来!翠儿,快来尝尝……甜吧?嘿嘿,去给张大户家送柴火的时候,我特意让他少付了两铜钱,就用他做坏了的糕点换的。好吃吧?等这两天爹爹多拾几担柴,再给你买点!我吃了我吃了!看,这手上不是还有点儿碎末么?爹爹尝个味儿就行了。……哎?甜啊,真甜!
翠儿啊,快来看看爹爹给你买的红头绳!嘿!我闺女带上就是要比别人好看!真俊!
大官人!大官人!我有钱!我把全部的钱都给你们!我家翠儿……我家翠儿是要找好人家的!我给你们磕头了!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给你们磕头了!!!放过我家翠儿吧?!放过我家翠儿吧!!!
苍老悲凉的声音,低到尘埃的哀求,还有从清明到现在上了年纪,变得浑浊的眼里留下的眼泪。以及一声声磕到她心里的那些声音。全部都历历在目,成为无法发泄,没处发泄的怨恨和悲切。
她唯一相依为命的人,就这样没了。
就这样死不瞑目,到最后一句话都是未说完的‘求求……’的话。
……就这样没了。
“……为什么?”李翠儿慢慢伸手指着黄郎,又看向其他人。每一个和她对视上的人都在和她的四目相接中移开眼去,似乎那些悲哀已经到了看一眼都无法承受的地步。而之前送李翠儿来的两个妇人,早就忍不住在某个角落偷偷的抹着眼泪,念叨着‘造孽’。
“这个人……他明明在撒谎。他明明说的是假的!是骗人的!为什么你们却不说话?!”少女看向堂外的众人,在她的视线下,簇拥的人群不由向后退了一步,但却依旧无言。
站在人群中的武林人士微微皱眉,握着刀剑的手终于多用了一分力气。然而最终依旧未动。
李翠儿扭头看向坐在朝堂上的县令,睁大了迷茫的眼。“大人……你也知道的,不是吗?”
县令侧首,却一句话都没法出口。
“哼!”轻哼,带着淡淡的试图震慑人心的内力。但却对此时此刻已经全凭着一股气站在那里的李翠儿没有任何影响。
“这契书全是真的,何来假的一说?!”黄郎有些挂不住脸,尤其是觉得背后似乎被太多人盯着而终于不再无动于衷,隐隐不自在却强制自己镇定下来。但他却不知道自己带来的家丁,已经没了之前的威风。一个个彪形大汉们,恨不得变成鹌鹑,找个洞藏起来。
“你要么选择嫁给王大宝!要么……哼哼!!!”后面的话并没有出口,但却已经带上了威胁的意味。
李翠儿却像是没有听见黄郎的话一般,连微微偏头都无,她只是在良久的等不到县令的回应后,慢慢的转过头,看着城门小将,再一次跪了下去。脸上竟然是异常平静的神色,只是那双眼睛却一直在茫然的流泪。
“小将军,你能不能帮我给那个救了我的两名少侠带句话?”
“……你说?”城门小将沉声开口,看李翠儿现在的模样应该是妥协了,准备死心跟着黄郎走的架势,又怒又怨。
“你帮我跟他说,他的大恩……翠儿只有来世再报呐……”
话音刚落,在小将和县令等惊觉不对时,少女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一边!
而顾暂一行人,就在此时赶到!再快!也快不过一心寻死的人!就算是宋青衣也一样!
“……!!!”顾暂连张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姑娘撞向柱子。
那沉重的一声,像是撞进了在场众人的心里。憋闷难受,恨不能仰天长啸才可将心中的怒气宣泄一二。
顾暂不由自主的向前两步,却又止住,茫然的看着四周,最终视线落在城门小将的身上。
“……”城门小将颇为狼狈的移开眼,但也已经双眼充血,双拳紧握,愤怒到浑身颤抖,却依旧无能为力。
他此刻想起和自己家人曾经的争执,觉得当初的自己何其可笑和幼稚,却偏偏以为自己才是那个正确的。
【什么好男儿要征战沙场!保卫家国!不过是你逃避的借口罢了!!我王家虽只有你一根独苗,世代文臣,但也从不是迂腐之辈!如若你心中自有沟壑,我们又怎么会拦着你?!就算以后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就算我王家从此绝后,也无愧苍生和陛下!】
【你从来没有在那大殿上站过一天,却敢说出这般狂妄的言语。将帅在外!文臣主内!我们每天在你眼里被说成鸡毛蒜皮的事,也是关乎苍生!没一条法令、赋税都是心血!!我们……何尝不是在征战沙场!保卫家国!?我今天!就要为了我朝的众文臣们!打死你这个井底之蛙,夜郎自大的畜生!】
祖父说得没错,他果然……是个夜郎自大的井底之蛙。
亮光再次在顾暂的手腕上闪现,但现在唯一可以看见这光的人却根本没分一点心绪在上面。姗姗来迟的几人花了一点点的时间就了解了是怎样的一个来龙去脉。
顾暂也和城门小将一般,瞬间双眼泛红,双手捏紧。恨不得现在就杀了面前因为宋青衣等人的出现,终于没有再想刚才那般肆无忌惮的黄郎。
此刻他缩在自己带来的家丁后,强自镇定的朝宋知尚做了个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少堡主,真是……失敬、失敬。哈、哈哈,如果没事我……”
“慢。”
沉静,微微低沉却悦耳。温文醇厚如在树下埋藏了多年的好酒,终于在此时拍开了泥印,顷刻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和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