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些凡人,那些凡人。
那些凡人逼死了我阿娘,逼得我阿爹在九黎山下埋了几百年,现在又逼着阿羽来杀我。
阿羽的气息没了,他也死了。
是这些凡人逼死了阿羽,我要杀了他们。
漫天的火在燃烧,从赤红转至赤青。大火中,无数梁木殿瓦纷纷碎落,杀意在每个人心中蒸腾,没有人明白这股杀意从何而来,从冲进这座宫殿开始,就忍不住要杀人。
这种杀意从这座宫殿,蔓延到整个宫城,从整个宫城,蔓延到整个天下。
战火四起,杀意冲天,大唐帝国摇摇欲坠。
这些人心中仿佛只剩下一个字:杀。
无数鲜血浇灌着这片大地,温养着那个沉睡中依然释放着杀意的战神,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他的愤怒而死去,而永嘉,对此一无所知。
直到那一天,永嘉忽然知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他伸出手,碰到天,跺跺脚,碰到地,他用力挣扎,天地崩塌,红光乍起,长安古城的废墟中,静静站立起一个少年。
赤角,红麟。转过头,赤红的双眼看着左近的那些人。
乱世生妖。
天下大乱。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宪宗并没有在位那么久的时间,也就十五年就死了,据说死于宦官之手。宪宗这个人历史评价褒贬都有,很复杂一个人。宪宗死后几十年,黄巢起义,烽烟四起,唐朝基本上就属于苟延残喘了,再后来朱温灭唐,进入五代十国的乱世。这一章最后一点主要就是影射这一段时间。
按原计划,到这里就是凤集这条线基本结束,后面是永嘉的故事,不过因为凤集那条线没能按计划走,永嘉这边写着也有点意兴索然,想着把故事简单写出来就完结了算了,不想细写了。
所以大概还有几章完结,春节前搞定。
☆、第二十章 轮回
第二十章轮回
一支金簪,一半陷在雪里,一半露在外面,簪头斑斑的血迹昭示着其主人的不幸命运。
永嘉原本并不饿,自从醒过来,他就再没感觉到饿,可是无意中看到这只金簪,闻到簪子上那种无可名状的香气,他忽然感觉到无比的饥饿。
这种香气不纯粹是金子原本的醇香,还带着另外一种甜到发腻的香气,吃到嘴里却意外的甘醇。
永嘉近乎贪婪地将这支金簪吞吃下去,那种甘醇的味道让他欲罢不能,他不明白为甚么会这样,只晓得这样的味道让他很喜欢很喜欢,似乎填补了他身体里缺少的一些东西。
这是血的味道。
在如今的这片大地上,最不缺的恰恰便是血的味道。
他一路走着,吃着,却越吃越饿,胸中有甚么东西在用力翻滚着,好像要冲破头顶,直冲到天上去,有个声音似乎在天际不停地呐喊着:“我饿了,我还要更多。”
他时而是个年未弱冠的少年,时而是个麟角峥嵘的蚩尤,变身无法控制,他也不想控制。那些凡人见到他是漠不关心还是撒腿就跑,和他有甚么关系呢?
他茫茫然觉得缺了甚么,到处走着想找回来,却想不通自己究竟缺了甚么。
走到哪里都是战场,战场便永远都是丑陋的。无论领兵的将军怎样的耀武扬威,兵士们怎样的勇猛作战,记录下来的战斗怎样的精彩绝伦,真实的战场永远都是那样的丑陋。
血、火、焦土、死尸和各型各色的食腐者。
战败的一方无暇顾及,战胜的一方则会留下些人打扫战场,好一些的会收敛己方将士的尸骨掩埋,再好一些的还会收敛对方将士的尸骨一把火烧了,但多数时候往往只是收敛一些战利品,丢弃那些破碎的尸体在这片大地上,被野狗秃鹫虫蚁等等分食之后,再慢慢腐烂成泥。
永嘉从前很不喜欢这样的地方,这会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似乎是在襁褓中,四处辗转,眼中见到的,就是这些景象。
这些凡人拼命争抢着财富、权利、女人、地位,你杀了我,抢走这些,他再杀了你,抢走这些,再有一个人来杀他,再抢走这些……循环往复,永无止息。这个血淋淋的轮回中,填充着无数人的鲜血,留下数不清的地狱景象。
这会让他想起很多不愿想起的事情。
可是现在,他却发现,大战过后,便总会诞生无数带着那种特殊的甘醇香甜味道的东西,所以虽然战场如此丑陋,永嘉还是逡巡在战场附近,寻找自己渴求的东西,如同那些食腐者。只有在吃那些东西的时候,他心中好似缺少的那一部分,才会被暂时填满。
他对于血的渴望,转化为杀意充盈在凡人的心里,可是这只蚩尤自己,却只是茫茫然四处走着,吃着,走遍大江南北。
中原大地遍起狼烟。
扬州,这个昔日烟柳繁华之地经过多少次战火□□,已经面目全非,永嘉不晓得为甚么会来这里,只是觉得这里很亲切,便来了。
扬州城刚刚经历一次大战,临街的店铺都被拆得七零八落,踏过废墟,他走进了一个围墙已泰半垮塌的小院。
小院明显荒废已久,房屋破败不堪,屋后的水潭许久没人打理,水路堵塞,已变成一潭死水,遍生池藻,水潭边的假山绕满藤萝,几乎看不出本来模样。
永嘉怔怔地立在院子里看着这一切,似乎熟悉,又如此陌生。
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呼喝:“你是甚么人!”
他转身,见身后一个中年妇人,手中攥着一只篮子,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这是我家,你闯进我家干甚么?”
“你家?”少年模样的永嘉有些迷惑,“大概,我走错了。”他默默转身向外走去。
那妇人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就你一个?你家里人呢?”
永嘉停下脚步,想了想,摇头:“都没了。”
妇人登时面露同情之色,道:“你往哪里去?”
少年漂亮的脸上满是茫然:“我也不知道。”
少年看着憔悴,可是模样着实招人喜欢,妇人走过来伸手拉他,手掌粗糙而温暖:“不嫌弃的话,留下来对付着吃口东西再走罢,怪可怜的。”
永嘉一怔,百余年来第一次有人触碰到他的身体,这让他感觉很陌生,又好像很亲切,竟没有反抗,任由妇人将他拉进了屋子。
屋子里陈设简单到极点,严格说,根本就没有陈设,墙角铺了张席子,席子上躺着位中年男子,气息微弱,看来病势颇为沉重。妇人将篮子放在地上,探望了下那男子的情况,给他掖了掖破被子的被角,微不可查地叹口气,转头对永嘉道:“小哥稍坐,待我去煮饭。”
永嘉没有动,他怔怔的环视着四周,这间屋子很熟悉。
窗前原本有个书架,旁边是张小几,东头应该是张矮榻,矮榻旁边还有个巨大的箱子,里头装满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角落里头还有个檀木架子,架子上是个铜香炉,架子底下……
他走过去,五指如入腐土般插入地下的青砖,轻轻松松将青砖抓起,果然,下面有个小小的油布包裹。
为甚么我会晓得这里有个包裹?
他心中似乎有千万种声响同时响起。
为甚么我会晓得这里有个包裹?!
呆滞的看着包裹中那副小像,白白嫩嫩的小娃娃趴在一个书生的肩头,双手搂住书生的脖子,笑的如阳光般灿烂。书生身穿白衫,眉目秀雅,笑的有几分无奈,几分宠溺。
这是一次庙会上请人画的。画的是……是我,和……和阿羽。
仿佛无数只车轮碾过他的心口,无法呼吸,痛彻心肺,四肢百骸都是酸楚。
阿羽。
阿羽死了。
甘醇的香气,面前的男子已毫无声息,脚边是闻声扑来的妇人,滚远的头颅面孔上还带着惊骇。
阿羽说,不能杀无辜的人,可是这个世间的凡人,没有谁是无辜的,所有凡人,都可杀。
无休止的战争变成了无休止的屠杀。屠城,灭族,凡所到处,尽是地狱。
没有人知道这个红盔红甲少年的来历,也没有人能真正将这个少年招致麾下,更没有人能伤他分毫。他游走在中原大地的战场之上,要助哪个,杀哪个,毫无预兆。
金钱、权势、女人……这些他统统不在乎,似乎这个少年生来就是为了屠杀。
他们叫他:赤煞。
当面都叫他赤煞将军,背地里,叫他赤煞鬼。
这些永嘉都知道,可他不在乎,他要的只是杀人。每杀一个人,心中无法言说的痛似乎便能减弱一分。
直到那一天。
那个死在他手下的清瘦少年似曾相识的面孔惊醒了永嘉长长久久的梦魇。少年临死前仍旧牢牢捉着他的手腕,口中最后说的三个字:“对不起……”
不是他。绝不是他。少年临死仍旧念念不忘的人一定不是他。这少年模样生的再像,也绝不会是阿羽,他的阿羽,见到了决计认得出。
他没有杀阿羽,没有!
可是,会不会有一天是他?已经进入轮回的阿羽可能是这千千万万凡人中的任何一个,或许自己已经杀了他,甚至不止一次。
永嘉没法子再想下去,平生第一次盈满泪水的双眼中全是无助与茫然,满手的鲜血似乎每一滴都带着阿羽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