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窟窿怕是箭矢射的。”谢逸沉声回道
范皓诧异的望了谢逸一眼,奇道:“千年前所用的箭矢,即便是从断台高处射下,也不可能射穿石头。”
谢逸淡淡的回道:“这恐怕……并不是石头。”
范皓一怔,好似听懂了谢逸的暗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转过头去又将怪石细细的看了一遍,惊道:“不是石头难道是骨骸不成?千年之久骨骸早就化为泥沙了,这绝不可能。”
谢逸道:“无赦,我的术法不及你高深,你再仔细看一看这尊怪石,有没有其他石魂。”
范皓依言,再度开启冥修灵目,加深法力细细探看,但见怪石中央他方才取出翡翠的位置,飞绕着一缕一缕白色丝状光芒。
范皓收了术法,指向那个位置,“只有这一处可见几缕白色丝状光芒,不知是不是石魂,其余的地方一丝都没有。”
谢逸示意范皓后退几步,自腕中祭出锁魂链劈向那尊怪石,只取得中间一段,施了术法收于袖袋中。
忽然,那尊千疮百孔的怪石余下的部分石身,无声的化作了颗颗沙粒,绥绥落了满地。
……
忘川河畔,云桑仍旧无言的守着死寂沉默的女鬼楚云湄,自黑白无常离开之后,楚云湄就再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楚云湄不言,云桑亦不语,只期盼着黑白无常能尽早寻到周罗修的魂魄归来。
云桑直坐到两腿几乎麻木,忍不住动了动腿脚,耳畔忽然传来细小风声,循着风声望去,但见一黑一白两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自远而近的飞来。
云桑兴奋不已,高声呼喊道:“快看!师兄他们回来了,此番去了良久,必是有结果了!”
楚云湄亦循声回头,黑白无常已落至河畔,飒飒的衣袂尚未停飘便径自走到楚云湄跟前。
谢逸摊开手掌,修长的指端躺着一枚碧绿的翡翠。
楚云湄见了,一把夺了过去,细看之下不禁嚎啕大哭起来。
“一千年了……一千多年啊……我终于等到你了!”
楚云湄哭的肝肠寸断,双手紧紧的攥着那枚玉佩,恨不能将其嵌入骨血中。
四周诡谲一片,只闻女鬼号泣,凄凄凉凉悲悲切切,直哭到似乎再没有了泪水,方才哽咽着问道:“多谢两位无常君,我丈夫的魂魄如今在哪里?”
谢逸蹙了蹙眉,自袖袋中又幻化出一块大小如同圆盆般的怪石,轻轻置放在地上。
楚云湄无声的望了望那块满是窟窿的石块,又不解的抬头看向了黑白无常。
谢逸不作答,范皓只好无奈的解释道:
“那枚玉佩是从这块怪石中取下来的,这怪石是在凌州城外一座峡谷中寻得,石身遍布孔洞,石形……石形大约与我身量接近。所以,我们只取了一块回来。”
楚云湄听了,仍是不解范皓话中的意思,低头望了望那块石头,又渴求的望向黑白无常。
范皓叹息一声,回道:“这石块,可能是……是你丈夫的骨骸所化……”
范皓话音未落,楚云湄却如遭雷击,蓦地瞪直双眼,脸色由白转青,愣怔的再次低下头去细看那块怪石。
云桑听了范皓的解释心下慌乱不已,即便七师兄所说的就是事实真相,也不该表述的如此赤.裸.裸,这让她如何接受得了?
眼见着楚云湄死死盯着那块怪石现出痴魔神情,云桑刚要劝慰几声,却见她颤巍巍的伸出手,将那块怪石抱起,紧紧拥在了怀中。
方才还沉寂的气氛里,忽听楚云湄哀绝的哭道:“是他!是他!我感受得到……是他没错!”
一滴血泪自楚云湄脸颊滑落,滴在了那块怪石上。
忽然,沾染到楚云湄血泪的怪石白光一闪,自石身上飞出一缕白丝,缓缓升至半空,隐隐现出一双眉眼。
楚云湄悚然号泣一声:“相公!!!”顷刻间血泪如注,淌了满脸殷红。
滴滴血泪落打在怪石身上,一缕一缕的白丝纷纷从石身中飞出,化为片片残存的意念之光,逐渐拼凑成一具残破的躯体。
人形的残躯渐渐看的清楚,周罗修果真是个英眉朗目的年轻将领。
周围没有一丝微风搅扰,那具残躯却遥遥欲缀般的轻轻晃动着,忽然发出一声细碎回声:“恨呐……”
这是?周罗修的声音。
这声音小而细碎,却不妨碍使用术法听的真切,果然是周罗修的魂魄所遗留下来的喃喃自述,七尺男儿竟是声带呜咽。
“想我周罗修自从军以来,屡建战功方才得到这先锋殊荣,本以为此战过后便可大获全胜,谁料到竟一时大意遭到埋伏,葬身此处……大丈夫虽不惧一死,却恨不能再为国出力……”
一阵呜呜的低泣声后,又听他断断续续的呓语道:
“万箭穿心,魂飞魄散了,可我周罗修并不后悔为国捐躯!只是苦了我那结发半载的湄娘……湄娘啊……我且执念不散,也不知这残魂散魄能留存到何时,能否再知会于你……”
原来他被万箭穿心,早已魂飞魄散了。
原来他用执念死守着残魂散魄未消,竟也在阳间苦等了一千多年。
直至今日,留在骨骸化石中的残魂散魄,因为触到楚云湄的血泪方才释放。
一千多年了,也的确该放手了。
人形的残躯逐渐化为了虚无,来不及等待楚云湄,那伸出去准备抓住它的手。
那只是一丝一缕的执念而已,只是一个飘渺的影像而已。没有感情、没有思维、没有意识,不过是用来传达一个执念给另一个在等待的人知道罢了。
一千多年,方才得知了事实真相。
一个在冥界忘川河边苦苦的等,一个在阳间死骸之中苦苦的守。
一千多年的不复相见,执着的却是同样的执着。
突然,楚云湄高高举起的手掌狠狠的击在怀中的怪石上,那怪石随着她的动作顷刻间化为了齑粉。
楚云湄森冷的笑道:“周罗修,你我自此两不相欠了……”
话毕,楚云湄忽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夹杂着无边的悲愤和彻彻底底的绝望。楚云湄猛然劈向自己的头顶,浓黑的血顺着鬓角流了满头满脸。
黑白无常大惊失色,出手阻拦时却已晚了。
尤记得那年,闺中佳人二八年华出嫁时的美丽容颜和娇羞神态,到如今已是风烛残泪污浊如泥。
世人都说夫妻恩爱一生携手白头,对楚云湄来说,简直是噩梦!噩梦!再不愿涉足的噩梦!
如同水化的泥塑,楚云湄在黑白无常与云桑震惊不已的注视下,缓缓化为了一滩血泥,一半注入了死寂的忘川河,一半没入了荒草根中,连片的荒草如风过般抖了抖,片刻间升长了尺长。
楚云湄彻底消失了,魂魄同千年前的周罗修一样,再也寻不到了。
只是那远离奈何桥的忘川河畔,却多了一丛与众不同的草茎,那应是楚云湄的魂魄所化,不然也不会只有这一丛竟结了果子,红艳艳的似血泪般的串串细果。
此后,每当有见过的鬼问起,孟婆便回道:“那是无常君赐名的绛珠草。”
而云桑的牵挂也就此了结,喝下*汤之后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顺了黑白无常的心意,转世投胎去了阳间的一处好人家。
☆、第47章 纨绔司徒赋
风动烛摇,月朗星稀,长门街一户富贵府邸却传来哀声连连。
忽然,半空中一阵诡谲的阴风掠过,阴风中乍现一黑一白两道鬼魅踪影,飞至那户府邸院中方才徐徐落定,两身威严飒爽的冥界官服称着两位风致的阴间来客。
白无常谢逸眼角眉梢处,原本淡紫色的花纹如今愈发艳丽,可惜,却被那张狰狞的恐怖面具遮盖了一半。
黑无常范皓扫视了一周四处哭哭啼啼的阳间生人,便从中看到了那新死的魂魄。
“必安,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年轻公子就是新死的魂魄。”
谢逸抬眸望向那只魂魄,的确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穿着一身青色的锦绣袍衫,懒洋洋的瘫坐在旁侧的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手中抓着串祭供的葡萄,悠闲的吃着。
这年轻公子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否则处在这尽是丧服香蜡的氛围之中,竟会如此悠然闲淡?
黑白无常正疑惑间,忽见那年轻公子的魂魄撇了手中的葡萄,径直朝他们走了过来,走到跟前,突然爽朗的大笑几声,又伸了个懒腰,痛快的说道:“好久没这么舒服过啦……两位想必是来捉我去阴曹地府的鬼差吧?那便有劳二位了。”
范皓觉得十分有趣,像这位公子般丝毫不畏惧他们,又将生死大事看的超脱随意的魂魄,简直是凤毛麟角,院中一片亲人哭哭啼啼,可被哭诉的这位却是满不在乎,一脸轻松,死对于他来说,倒像是解脱了一般。
谢逸催动咒诀,锁魂链应声系在了年轻公子的手腕上。
突然,咣当一声,大门被撞开,闯进一个着了阳间三品官服的人来。
“司徒赋!你个混蛋!你给我起来……”
那人急匆匆的朝灵堂奔去,借着月光看的清楚,来人也是一位年轻的公子,且同这位刚刚死掉的司徒赋年龄相仿,气质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