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修平没说话。
梁诚坐过这个位置,知道在这种时候接受这种责任,心理上的压力有多大,因而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为了打破气氛,他开玩笑地来了一句:“哎,你怎么收服余泽那小孩儿的?我看他之前挺怵你的。你是没见他之前拿枪顶着我的架势,那是要拼命啊。”
提起余泽,梁诚看见赵修平脸色微微一变:“以现在的状况,要想找一个人难不难?”
梁诚:“你想找谁?以现在状况,最好是先确定一下那人是死是活再说。”
所有的住宅全部人群楼空,大街上全部都是丧尸,在这种死人比活人多的年代,梁诚说的才更加靠谱。
赵修平伸出手来,梁诚会意递上一根烟。这可是鹰仅剩的一部分存货,专门给赵修平留的。
赵修平点着烟,微微阖上眼睛。
他的眼睛虽然在那一针之后变回了黑色,但是眼中的红血丝却变得更加可怕,简直像是好几天没合眼似的。
“余泽有个朋友叫韩水,如果没他,余泽恐怕心理会出现问题。”
梁诚这才重视起来:“我之前调查他的时候好像查过这个韩水,但是没听说他的心理问题……什么问题?有多严重?”
从第一次见余泽,梁诚就很重视他的才能,想把他收归鹰组。
赵修平:“说不好。”
心理问题这件事是余泽和他提前说好的,余泽后来的一些行为也印证了他自己的话,只是后来因为某些两人都心知肚明的原因,余泽的心理问题获得了很大的改善。
但是现在……赵修平不确定他还能不能保持现在的状态。
他对鹰,乃至这所小学中的所有人,乃至以外的人来说,都太重要了。
梁诚皱起眉来:“那好,我会尽力找一下这个人。”
赵修平点头,之后兀自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当梁诚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将手上的金属小管放在桌上。
“一个月一针。”
赵修平点头,表情看起来就像听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废话似的,脸上一点波动都没有。
梁诚终于有点不忍心了:“以后一次会比一次疼的,你如果实在受不了,可以让我把你绑起来。”
他没有提议打吗啡,因为知道赵修平不会同意。
但是就算把人绑住,疼照样是疼的。
九层实验室曾经检验过实验中断之后,为了抵抗实验进程,每一个月的一针,都比被丧尸咬过后的转化过程要疼得多得多,而且每次都比上一次要疼,足可以把世界上最有求生欲望的人逼到自杀。
那就像是骨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噬咬,血肉分崩离析,头盖骨就像是被人活生生拿下来,将大脑掏出来,再塞一个新的进去——当然大脑是没有痛觉的,但是灵魂与肉体剥离却有痛觉,仿佛就像是从地狱的火海中走过。
赵修平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这么多可以支撑多久?”
梁诚咬了咬牙,说:“一年。”
赵修平:“那一年之后呢?”
梁诚:“不知道。”
他不知道,是因为在九层的实验室里,没有人活到过一年之后。
大多数实验者在不到半年的时候就疯了,有自杀的,有因拒绝注射所以变异死亡的,死的时候还是半人半变异体的样子,还有注射时候心脏骤停死掉的,零零总总,没有人活过一年。
这也是乔伊斯没有派变异体继续追杀赵修平的原因:他活不过一年,不值得去追。
赵修平嗯了一声。
仿佛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将逝的生命而有丝毫伤心。
梁诚狠了狠心,离开办公室,刚出门就遇到有属下跑过来:“您带回来的那个叫余泽的,说他什么都写不出来。”
梁诚一听就立刻往余泽在的屋子跑去。
与赵修平行将就木的生命相比,余泽才是此刻最重要的人,无论现在,还是以后。
第33章
“我要进去!你们有什么资格关我的朋友?”
梁诚跑过去的时候,韩水已经和鹰的人产生了冲突。他非要进余泽的房间,但那个房间此刻正是高度机密。
梁诚:“住手。你认识余泽?”
韩水比余泽大七岁,但是长相年轻斯文,与鹰的人这样发生冲突,也是迫不得已。
梁诚看着面前的人转过身警惕地看了一眼自己,尽管看起来不太愉快,但是礼貌和教养却迫使他不得不和自己打招呼:“你好,我叫韩水,是余泽的朋友。我刚刚从上面看到他刚到这里……”
梁诚突然咧嘴笑起来,特别热情地向韩水伸出手:“你好你好,真是喜从天降,我正要找你。”
本来他还在思考怎么大海捞针找这个“韩水”,却没想到他就在行知小学,不是喜从天降是什么?
不过韩水对他这种莫名其妙的说辞没有兴趣,他只关心余泽为什么会被他们关进屋子里。
梁诚:“是这样的,我们现在需要他写一些东西,之后就没事了。”
但是他依然无法说服韩水。
只见对面的人分外警惕地望着自己:“你们不会是之前在喀什抓他走的人吧?”
梁诚有点心虚,假装没听见,问旁边的属下:“余泽在里面情况呢?”
属下:“我们刚刚进去看了,一个字都没有写出来,而且还在自言自语。”
眼见韩水就要暴怒,梁诚连忙示意人把他抓住,自己先进去看余泽:“具体事情我出来再和你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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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黑漆漆地,窗帘的四角都被图钉固定,黏上了胶带,房间中央的桌子上亮着一盏简易台灯,灯下放着一摞白纸。
不管是电还是纸笔,现在都是这所小学的珍稀资源。
“怎么了?写不出来?”梁诚轻声问。
余泽正坐在桌前,手上既没有拿笔,也没有拿纸,而是呆愣愣地望着漆黑一片的房间。
听见梁诚的声音,他头动了动,声音嘶哑地说:“我听见韩水的声音了。”
梁诚点头:“没错,你的运气真不错,还能在这里遇见朋友。等你写完出去,可以去找他。”
余泽的眼睛瞪得大大地,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些别人根本看不到的东西:“我出不去了。”
梁诚觉得赵修平简直就是个乌鸦嘴!
余泽明明下直升机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他一提就突然变成了这样?
尽管心里特别郁闷,但是梁诚还不能在余泽面前表现出来,而是继续轻声问:“怎么出不去了?”
余泽的眼睛向上看了看,脸色苍白,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还有他面部的轮廓——余泽长的一直是那种少年样子,不算多阳光,但是风华正茂,笑起来很讨人喜欢。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仅仅进了这个屋子不长时间,他脸上的轮廓却仿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了下去,满面沧桑。
他看着梁诚,像是对他说,也像是喃喃自语:“所有人都会死的。”
在WATA的时候,赵修平就对余泽说过,九层房间里的东西不能提前告诉他,否则余泽会无法接受。
当时余泽还很不以为然,后来从WATA逃走,自己的心理状况也一直没有出现问题,他还觉得是因为赵修平夸大其词的缘故。
但是当他真正坐在这间密闭的屋子里,将脑海中的东西写下来的时候,才知道赵修平当时为什么那么说。
余泽见到那些资料的时候,不过浮光掠影地看了一眼,并没有深思,但是要写下来,就要仔仔细细理解它们的意思。
乔伊斯是个货真价实的神经病,在他的末日预测中,有各地的地震情况,还有乔伊斯对此所作出的死亡评估;
他甚至猜测预言了政府很多种可能的崩溃方式;
他预言普通人为了挨过饥饿互相争斗不休,到之后易子而食;
还有气候的异常,地表温度会急剧升高,乃至于有人会被活活烤死,散发出迷人的肉香;
还有温度极低的时候,被冻死的人,在死前会有发热的错觉,在幻觉中脱下衣服,这是人类身体过于脆弱的又一个证验……
到最后,他得意洋洋地预言:
世界上的人最终都会懂得,因为人类身体有其必然之缺陷,所以必将在即将到来的浩劫中被淘汰,只有变异体才是这场灾难的最终赢家。
照说乔伊斯刻在钢板上的那些东西,都是些很复杂的隐喻,涉及自然科学的各个方面,即使是科学家,也只能看懂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然而余泽恰好阅读量十分巨大,无人能望其项背,几乎所有的算式地图推演都能在他的大脑中找到答案,因而世界上很少有人比他更适合写出,并翻译这份预言人类毁灭的资料。
进房间前,梁诚就对他说过,余泽现在写下来的东西,将会被复制成许多份,想办法发往各个国家政府及救援组织。
他现在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决定着人类未来将会走向何方。
梁诚双手撑在桌子上,低头紧盯着余泽的眼睛:“你对我们就这么没有自信?”
他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而余泽眼神这时才清明了些许,辩解道:“不是,乔伊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