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冷冷说:“那又怎样?不服只管来试!”
老丁把药递给他,挥了挥手,说:“滚滚滚!看你烦!”
白川接了药,却并没有走的意思,老丁有些奇怪,说:“怎么还不走?难道还有什么话要说?……怪不得你这两天老是讨好我!”
白川立刻怒道:“我才没有讨好你!”
“那你象根棍子一样杵在这里,是要干什么?”丁老头看着因为被戳穿而恼羞成怒的少年,心里好笑,嘴上却道:“快走快走,我还有事!”
白川提药转身便走,到了院门口却又站住了,踌躇半晌,终于不情不愿地开了口,说:“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人类变得跟我一样?”
他生平第一次求人,业务相当不熟,听起来活像在讨债。老丁听了,却很诧异,片刻后说:“你是说秋禾么?要说他那病,有这些药也够了。实在不行,不还有你么?放点血让他喝不就是了?”
“不是治病,……不光是治病,”白川低头,又开始抠大门的门框,抠了一会儿,抬头说:“有没有办法让他变得跟我一样?不再生病,还很强壮,还……能活很久。”
老头子再次震惊了,说:“你想让他也变成一条龙?”
白川迟疑片刻,说:“不是变成龙,是……是像龙一样的人。”
老丁看着白川,沉吟着问:“你这想法,有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
白川沉默片刻,才道:“他也想陪我的。”
老丁沉思半晌,说:“我不晓得。以前倒是看到有古籍上记载过,说是有人遇龙后,就成了仙。——这世上哪有什么仙?细想想,估计就是那人多活了很多年的意思。但具体怎么做的却没说,……你真想这么做?”
白川正眼巴巴望着他,闻言毫不犹豫地点头,老丁又道:“即使是为此而耗去多年修为,甚至丢掉性命也愿意?”
白川犹豫起来,十分为难地嗫嚅说:“没有别的办法?比如我每天都给他血?我……也不想死,我还想……多陪陪他。”
老丁看他都快把自己家门框抠出洞来了,忙摆摆手,说:“好吧,我翻翻旧书,看有没有什么法子,有的话再说。”
白川嗯了一声,别别扭扭道了谢,提药走了。
老丁站在院门口,扶着门框看少年渐渐走远,忽然就有些惆怅了。
这傻小子!还是太年轻啊,喜欢上一个人,就恨不得天长地久地厮守着,守一辈子,守到老,守到死。
可这怎么可能呢?世上哪有什么一辈子不变的感情?两个人此时好好的,谁知道什么时候说散就会散呢?
但唯其如此,年轻才让人羡慕吧。有过这样的恣意任性,才能够称得上是无悔的一生吧?
六十多岁的老丁,于是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岁月,和一些旧人旧事。想到最后,他象个文艺青年一样,在门槛上坐着,迎着冷风唏嘘不已。
白川把药拿回去后,当天就在厨房的炉子上煎了头一服。药还没熬好,他就不知从哪里拿来个白瓷碗,先端了小半碗红褐色的汤汁,说是药引子,让秋禾喝。
秋禾凑过去抽抽鼻子,味道很腥很难闻,却似乎在哪里见过。接过来喝了,忙忙地拿茶漱口,才想起来,说:“不对!这到底是什么?外公在县医院住着时,那回我感冒了,你好象也给我喝过这个!”
白川抿嘴一笑,说:“反正是药,喝就是了。”
“那你还说是药引子!到底是什么?”
白川把责任推个一干二净,说:“老丁开的,我哪知道?”
秋禾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呆想了一会儿,又说:“你是不是骗我!若是老丁开的,你上回在县城给我喝的药又是从哪里来?”
白川转身就走,门外传来他毫无诚意的敷衍:“我哪儿知道?肯定你记错了!”
没多久,药也熬好了,刚好沈宝成从菜地里回来,怕秋禾磨叽不肯喝,亲自端过来。
不想秋禾这回很豪爽,不等劝就拿起碗,对屋顶喝了一声:“英雄!干了这杯好酒!”说完咕咚咕咚一口闷了。
可惜毕竟不是酒,一丢下碗,他就皱眉闭眼,一脸痛不欲生地靠在床头。
沈宝成又心疼又有些好笑,边让他漱口,边唠叨说:“儿哎,你得亏是没生在革命年代,不然,被抓住了哪还用严刑拷打?一碗中药你就能当叛徒!”
秋禾不作声,瞪了外公一眼,瘦得尖尖的脸上苦大仇深。白川拿了红薯糖来,喂他一勺,闻言打抱不平说:“这不怪他!怪这药太难喝!”
沈宝成拿过空碗,闻了闻,被呛住了。果然不止是苦,还掺杂着一股恶心人的味道,老头子只好鼓励说:“没啥!多喝两回就习惯了!”
秋禾含着糖,口齿不清地控诉:“娘呀,这谁能习惯?这味道!简直他娘的跟屎一样!”
老头子乐呵呵地往外走,小声嘀咕说:“你又没吃过屎!”
屋里的两个人都怒了,同时朝外喊:
“外公!”
“爷爷!”
……
也不知道是秋禾的病已到了强弩之末,还是丁老头那屎一样的药当真有奇效,总之,连喝了两天后,秋禾的咳嗽果真渐渐止住了。
沈宝成恨不得给老丁烧高香,还深悔自己请人请晚了,让他的宝贝外孙额外吃了许多苦,督促秋禾喝药时也更加理直气壮。白川则是每天清早必会端半碗药引子,眼睁睁看着秋禾喝了才会作罢。
等秋禾终于不咳了,挑了个晴好天气出了烤火房。他先在房门口适应了半晌,最后终于站到院子里。吸了口冷洌湿润的空气后,秋禾发自内心地觉得,从烤火房到院子,这人类的一小步,却是自己的一大步。
当天白川便和沈宝成商量,要带秋禾去泡温泉。沈宝成听说温泉对病有好处,二话没说同意了,只让他们晚上早点回来,免得误了喝药。秋禾坐牢似的在屋里憋了几天,一听要出门,心情十分雀跃,眉眼都是笑。
等白川收拾好衣服食物,两人便一起上了路。在林间小道上走了一段,等看不见人了,白川回过身,牵住了秋禾的手,两人相视而笑,情意绵绵,郊游似的往龙巢去了。
☆、幽会
高大的树林间,弥漫着一层蒙蒙雾气,树下还有未化的积雪,白皑皑堆在落叶和灌木上,蜿蜒的林间小道上,走来了两个人,一个玉树临风,一个象只棉球。
棉球裹得十分严实,只露出一小部分脸,此时被挺拨的白川牵在手上,像头笨拙的小熊。然而如此窝囊的造型,也没有影响他的愉悦心情,一路走来东张西望,欢喜得紧。那弯弯的眉眼,活象两把毛茸茸的小刷子,一下下地挠进旁边人的心窝窝里。
“这么高兴?”某人心里痒痒的,回过头问。
“刑满释放懂不懂?”秋禾走得呼哧带喘,犹不肯歇,说:“一个人老憋在屋里有多痛苦,你们这些人永远无法想象!”又隔着手套抓一把雪,遗憾道:“太可惜了,下这么大一场雪,我居然没能在外头堆雪人!”
白川安慰他:“这才头场雪。下次我陪你。想堆几个堆几个!”
“这是你说的!到时谁也别想拦住我!我非在晒谷坪上堆出兵马俑群不可!”秋禾慨然许诺。
“都依你!”白川爽快应了,忽然又想起他这场病的由来,心情低落地说:“都怪我!不然这次你都能堆雪人……”
“哎呀你快拉倒吧!”
这几天每每说起秋禾的病,白川就很哀怨,竟然渐渐有了祥林嫂的气质。刚开始秋禾还温言宽慰,但随着唠叨次数增多,近来态度也日渐简单粗暴,很不客气地打断他,说:“都跟你说过今年已经超幸运了!往年这个时候,我哮喘都发作过好几回了,今年才感冒一次!石榴姐要是听说了,不晓得会多开心!”
“什么叫‘才’感冒一次?多遗憾哪?”本来就耿耿于怀的某人,立刻怒目而视,命令道:“快呸!”
凉石镇的习惯,讲了不吉利的话,要呸两声,向老天爷表示之前说的话可以不必算数。看白川疾言厉色的样子,秋禾忍不住好笑,到底不忍心惹他生气,只好朝草丛里呸了两声。
“本来就这样,你还不当心!”白川含恨道。
“好啦,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看你,罗嗦起来一点也不帅了!”秋禾果断转换话题,摇摇白川的手,说:“对了,我还没问你,作为一条龙,你难道就没什么想展示给我看的特异功能?”
白川这才欣欣然起来,想了想说:“等天暖和了,教你游泳,好不好?”
秋禾点头,想起他在水底自由来去的样子,十分崇拜,说:“不行,等天转暖时间太长!或者我先学点别的?除了游泳你还会别的什么?……啊对了,传说你们龙能播云布雨,御风而行啥的,这说法是不是真的?”
白川略有腼腆,说:“有夸大,但不算假。龙能聚气,云和雾都属于气,聚拢来当然就能布雨。”
眼瞅着秋禾嘴都张圆了,忙又补充:“不过我还不行,我没修练到那一步。”
“修练?怎么修?怎么练?为什么我从来都没看到你练过?”秋禾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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