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老头回过头,瞪着气喘吁吁赶过来的秋禾,一脸不耐烦地说:“都快下雪了,你还在外头瞎晃悠什么?不知道雪地里狼多吗?赶紧回去!”
说完,他纵身一跃,竟跨出一丈来远,身体轻盈得如同猿猴,朝山谷中赶去,那条大狗紧随其后,转眼就消失在山路拐角处。
秋禾追了几步,眼睁睁看人走远了。他心中又惶恐又凄楚,却无法可想,只得回头朝家走,在银杏谷边踉跄行了几步,少年终于蹲下身,抱着膝盖失声痛哭起来。
凉石镇冬天的第一场雪,就在这哭声里,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
雪落在江天权的脸上,很快融成了一滴水。他瘫倒在地上,头靠着树干睁开眼,发现世界变成了一部黑白默片。在一片诡异的宁静里,江天权象看电影里的慢镜头似的,看到漫天的鹅毛大雪中,大哥二哥惊怒交加的脸,和空中闪过的一道银色龙尾。
声音渐渐从无到有,从小渐大。江天枢的喊声、狗吠声、龙的长啸声混杂着,象一个浪头般打过来,在江天权耳边变成了嘈杂一片。脑后开始剧烈疼痛,他费了极大的力气抬起胳膊,在脑后抹了一把,抹到了一手血。
江天权觉得透不过气来。环顾四周,他看见六弟江开阳头朝下扑在左边,不知是生是死;老五江玉衡蜷曲着身子靠着树干,嘴角挂着血迹;他还看到二哥江天璇正扛着那柄缠龙索,连连扣动板机。串串蓝光在白龙周身飞舞,如同缠绕在它身边的萤火虫,如果不是空气中满布杀戮之气,简直像极了一副美丽的图画。
那条美丽又残酷的白龙,身躯游在半空,如同游进水里,扭身向江天枢扑去。天璇担心误伤大哥,不敢再放枪,站在天枢一旁的江天玑忙扛枪挡在了前面。一颗蓝星擦着龙身飞过去,白龙身躯一抖,大片龙鳞象雪片一样落下来,龙的速度却没有丝毫减缓,转瞬扑到江天玑面前,张开巨口咬住了他。
白龙嘴里咬着粗壮结实的江天玑,左右摆头,天玑惨号着,象一块破抹布一样,在空中荡来荡去。随后白龙猛地一摆头,江天玑象一只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江天枢眼看二弟被龙叼住,拨刀刺向龙尾。白龙一声痛吟,腾空而起,长尾将江天枢拦腰卷起,重重掷了出去。江天枢一个后空翻卸去几分力,重重摔在一块石头上。
江摇光冲过去,捡起天玑扔在地上的缠龙索,用尚能活动的左臂扛上肩,射向空中巨龙。那龙在空中灵活转身,避开蓝星和后面的高压丝线,朝江摇光直扑下来,锋利前爪当空劈下。眼看江摇光要血溅当场,一旁的灵儿狂吠着纵身而起,死死咬住龙爪。白龙低头怒吼,一口咬碎了猎狗的天灵盖。
血和脑浆如雨点般滴下,喷溅在江摇光脸上,他用袖子擦了擦脸,用左臂端起机弩,向白龙连射几箭,白龙腾空闪避,却不料背后射来一颗蓝光,正正打中白龙背鳍。
白龙巨震,怒吼连连,疯狂扑向江摇光,一口叼起,掷向抬枪射击的江天璇,江天璇见小弟从半空中飞来,大惊失色,持枪后退,却不小心碰动板机,那枪射出一颗蓝星,带出的丝线缠上他的右臂,噼啪闪起一道电光,江天璇惨叫一声,整个右臂瞬间被烧成焦炭。
江摇光右侧落地,本已受伤的右臂再次遭受重创,未等他翻身爬起,白龙又至。它将江摇光用龙尾卷起,重重抽打在地上,正砸中那柄粗重的缠龙索,把枪砸成了两截。江摇光在地上挣了挣,再也无法动弹了。
白龙眼底充血,低声咆哮,如同一尊人间恶魔,缓缓走到了江天枢面前,伸出尖趾利爪按在他的头上。
只需要轻轻一拍,这些贪婪、狡诈、阴险、嗜杀的人类狩师,就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只需要轻轻一拍……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阵阵狗吠声,白龙猛地回头,朝狂奔而来的丁老头扑过去。
丁老头侧身疾退,躲过这一扑,大喊道:“白川!”
白龙置若罔闻,一甩龙尾,朝丁老头卷去。家宝狂吠着挡了过去,被龙尾扫中,重重飞了出去。丁老头又急又气,冲到白龙面前,大喝一声:“白川!醒一醒!”
白龙张开大口咬下来,丁老头离得太近,退避不及,只得伸臂一挡,胳膊早被龙叼住。总算老头子福至心灵,立刻狂叫了一声:“秋禾还在等你回家!”
白龙微微一怔,粗重的鼻息扑在丁老头脸上,牙齿嵌进肉里,却并未咬合下去。
老头子惊出一身冷汗。他胳膊上鲜血汩汩而流,却顾不得理睬,只放轻语气,盯着白龙的双眼说:“沈秋禾还在等你回家,你忘了吗?”
白龙喘息着,充血的眼底渐渐有了一丝清明。老丁抬手试探着抚了抚它的头,轻声说:“好孩子,别让秋禾等久了,快回去吧。”
白龙缓缓松了口,退后两步,环顾着四周,突然一声长吟,腾空而起,跃上树巅,回身向树林深处跑去,转瞬便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丁老头捂着受伤的手臂,回过头来,看着一地狼藉的树林和受到重创的江家狩师,重重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只想说,冲动是魔鬼。
☆、白龙
一大清早,丁老头就被敲门声惊醒了。
昨晚他一直忙到大半夜,才把江家兄弟几人送去医院,又跟江家赶来的人交结完毕,回来后又忙着给自家爱狗疗伤。忙完这一切,刚躺到床上打了个盹就听到有人敲门,不由生了一肚子气,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请他去治病,便朝外头喊了一声:“今天下雪,不出门!”
敲门声持续不断,大有不把人敲出来誓不罢休的劲头,丁老头本想不予理会,可家里狗也狂吠不止,吵得人心烦,他只好翻身下床,披了棉袄,先斥退两条小狗,又踩着院子里厚厚的积雪去开门,边走边恼火地说:“不是说了吗?今儿下雪,出门不方便!要瞧病去镇上兽医站!”
门一打开,就见皑皑雪地里站着一个裹得严实的小包子,热气腾腾仿佛刚出锅。丁老头一看,大为头疼,只好揉一把眼角的眼屎,问:“秋禾,你来干什么?”
秋禾一早上在雪地里走了十几里山路,脸都被冷风吹红了,见老丁开门,忙把捂住口鼻的围巾往下拉,说:“丁爷爷,白川到底去哪儿了?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老丁皱眉,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还缠上我了?我哪儿知道林白川上哪儿了?去去去,回家去!”
说着就要关门,秋禾忙把门抵住不让他关,恳求道:“您就告诉我吧,白川到底在什么地方?您一说我就走!”
老丁在门里,心想,这事叫我怎么说?难道告诉你,你汉子是个妖怪?到时候你掉头跑了,那臭小子还不把我给做成一盘手撕包菜?撕我还是小事,他要是发起疯来,谁罩得住?
想到这里,主意越发笃定,咬死推托,说:“真不知道他上什么地方去了!我跟他交情又不深!”说完又要关门,“快回家去吧,我这里忙着呢。”
等老丁把大门栓上,准备往里走,就听外面悄无声息,老头子又有些不放心,偷偷打门缝里往外瞅,就见秋禾垂头丧气地站着,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踩着积雪下了台阶。老头子在心里叹了一声,转身回房去了。
刚走到堂屋门口,大门又咚咚地响了起来。门外的人大声说:“你骗我!你肯定知道!你不说我就不走!”
老丁恼了,索性不开门,还对门嚷嚷说:“我什么都不晓得,告诉你什么?你喜欢站在冷风里,你就站着!看冻不死你个小混蛋!”
外头秋禾听了这一句,也发了他家祖传的牛脾气,锲而不舍地敲起门来,后来嫌敲得手疼,继之以拍,拍继之以捶,捶继之以踹,把两扇旧木门踹得山响,屋里几条狗不知发生什么事,一起狺狺狂吠起来,一时热闹非凡。
老丁顺手寻了根藤条,气势汹汹跑去开了门,照着秋禾就抽了一下,嘴里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把我门拍坏了,你赔呀?滚滚滚!”
可惜小兔崽子非但不滚,还站得笔直地瞪他,且看出老丁是刀子嘴豆腐心,打算死缠到底。——因为那一藤条抽下来声势吓人,隔着厚棉袄其实并不疼。
“你不说!我就不走!”秋禾气鼓鼓地说。
老丁气笑了,说:“你怎么就赖上我了?”
“对,我今天就赖上你了!”秋禾抽抽鼻子,说:“你不说,我就一直在这里拍门!”
老头子心想,我是上辈子作了什么孽么?怎么让人操心的小混蛋都让我一人碰上了?
他愤愤丢下藤条,转身往里走,自去灶上烧早饭,又单独给受伤的家宝做病号饭,忙里忙外,毫不理会跟进来的秋禾。秋禾看老头子冷着个脸,也不再吭声,只是在老头后面跟进跟出。见他要炒菜就去灶下点柴禾,见他要盛饭就先递碗,又帮着端狗食、擦桌子,无不帮得恰到好处。几番下来,老头子脸虽然还是冷的,心里却想,这一个倒是挺有眼力劲儿,比白川那浑货讨人喜欢得多!
后来两人把早饭搬进烤火房里,老头终于有点过意不去了,递了双筷子过去,一脸嫌弃地说:“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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