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逐渐扩大。
最后。在婢女诧异的目光下,那坐在角落里的女人笑得弯了腰,浑身微微颤抖起来:“没了这四个字,我黄束真对于他来说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了的,说什么结发妻子,如果不是因为所谓的‘天下无灾’,他甚至不会留下我的名牌,他甚至不会正眼看我一眼!!!”
狰狞的笑声渐小,然而缩在角落里的女人身体却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她的声音之中带上了哽咽,片刻后,几乎陷入死寂的房间里响起“啪”地一声轻响……
一滴豆大的眼泪滴落在德淑皇妃手中的木盒上。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非要看盒子里的东西?她说过这盒子不能打开,不能磕碰损坏,否则,否则……”
德淑皇妃抽泣声便得更大了些——
“如果不是他非要看……”
盒子?不能磕坏?
盒子里的东西?不能给别人看?
香莲云里雾里,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也闹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古董盒子怎会如此多规矩……举起烛台靠近主子,正想出声安慰,然而还没等她来得及开口,她的余光便猛地瞥见,那被皇妃死死拽在手中的盒子角落磕缺了一大块,露出盒子黑黝黝的内部……
香莲“呀”了一声。
这宝贝盒子今儿端出门明明还好好的,怎么现在摔得缺了一块?!
香莲仔细回想,片刻后这才想起,今日游湖回来路上娘娘曾经同皇帝起了争执,起因好像是皇上怪罪娘娘方才在游船上护着这盒子不让人瞧的模样过于神经质,失了礼仪,在那么多重臣跟前叫他也跟着有失颜面……
当时娘娘没搭话,只是细心解释了几句,谁知道皇上越说越气,便非要看那盒子里究竟放了什么——没想到一向乖顺于他的她这一次却非常坚定地拒绝了,于是理所当然的引来龙颜大怒……
紧接着马车狠狠晃动了下,马车里传来过德淑皇妃短暂的尖叫声,和重物磕在马车上发出的声响——这响动还让当时所有随从的下人们都吓了一跳,生怕里头两位有了什么闪失他们可谁都担当不起……
而当时皇帝又咆哮着不让他们靠近。
莲香又惊又怕,硬撑着等到马车进了皇城,眼瞧着她主子毫发无伤地下了马车,这才松了口气……
而娘娘当时面色苍白话少,她则理所当然地想着是因为同皇帝发生了争执所以心情不好不想说话。
——原来竟是因为这盒子?
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香莲现在也开始有些好奇那盒子里究竟放着什么了。
……只是这时候她当然不好开口去问,只是安抚着德淑皇妃,顺带催促她早早登轿前往避暑山庄,没想到前者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这大半夜的又不知道去哪派人联系国师大人前来劝解,知自家主子是个打定了主意就不会更改的性格——就像当年大家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她却还是执意嫁入皇宫——香莲放弃了劝说,只是转身出去打了水给她擦了擦,顺便将等得似乎有些不耐烦的小太监们打发走了。
嗯,且不说一名即将成为后宫之主的主子宫里为什么只有香莲一个婢女,就连抬轿子的小太监也可以对皇妃娘娘不耐烦——这偌大的皇宫里,怕是压根没人不知道皇帝对德淑皇妃的态度了吧?
香莲打了水,不禁在心中感慨一入侯门深似海。
眼中多了些怜悯,回到房中,小心翼翼伺候着德淑皇妃洗漱重新睡下,吹熄了房间里的灯,没一会儿,床上的人便含着泪睡去……
那小小的盒子就放在她枕边靠外的地方。
香莲站在床边守了一会儿,待确认主子安睡,便放轻了脚步想要离开——然而还没等她走出几步,那步子就又停了下来,她定住身子垂下眼,想了想,最终像还是放不下某件事一般,又重新将身子转了回来——
她的目光落在了熟睡中的女人枕边的盒子上。
片刻。
她如同魔怔般,脚下如同不受控制,一步步走向了那木盒……
她伸出颤抖的手,将木盒抓起来,轻轻摇晃,她听见里面传来“咵咵”“咵咵”的轻响,就像是什么小动物的爪子伴随着她的摇晃,在盒子里头打滑……
“什么东西?活的?”
鬼使神差地,莲香将自己的眼对准了那缺口处——
然后她看见了。
她看见了在黑暗的盒子中,露出了一只金色的眼……
这也是莲香生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因为就在她看到那只金眼的同一时刻,房屋之中,一根横梁突然断裂,尖锐的断裂处像是一把宝剑从她的后脑刺穿了她的头颅!
噗嗤一声,染着血与脑浆的木头从她的口腔钻出——
一滴。
两滴。
鲜血滴落在她手中的盒子上,婢女惊恐的睁大了眼,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呼声便被夺走了生命!
婢女手中的盒子掉落在地发出“啪”地一声巨响,惊动了原本正沉睡的黄束真,于是在她睁开眼的那一刻,便看见自己的贴身婢女惨死的尸身向自己倒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惊恐的尖叫划破了地震动乱带来的喧闹后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
与此同时,东方天边泛起鱼肚白……
天亮了。
成群的侍卫涌入安宁宫,将它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太监、婢女一拥而入,将被吓得虚脱的女人扶出来塞进轿子里迅速抬走,过了好一会儿,几个小太监才抬着用白床单蒙着的、还在滴血的婢女尸身慢悠悠地往外挪——
周围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许多其他宫里的婢女见状,都是露出个幸灾乐祸的表情,像是格外盼望见到自家主子听见安宁宫一晚出那么多事时会是什么表情——
人群挤挤攘攘之间,谁也没注意到,安宁宫的院墙上,有一块碎石不自然的滑落……
——此时,谁也看不见院墙上其实正站着一名黑发少年。
少年身着朴素外衬,唯腰间挂着一只华丽鎏金笔,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宫殿内发生的一切和脚下众人各异的神情,从始至终他的表情都没有多余的变化,唯独当看见黄束真被带出来时怀中还抱着的那古木盒子时,稍稍微微蹙眉了下……
在他的肩膀上,坐着一只金眸肥猫,肥猫爪爪里撑着一把足够将它和少年都遮住的黄伞——当莲香的尸身被搬出时,肥猫哆嗦了下,伸出另一边肥爪子去遮少年的眼:“哎哟喵!真血腥喵!别看了喵别看了喵!这要是吓坏了烛九阴大爷又该拿小神开刀了喵!”
张子尧用一根手指推开肥猫在他眼前胡乱挥舞的爪,想了想,转身跳下围墙——在黄伞的缓冲下,他轻盈落地,然后用不带多少情绪的嗓音说:“先回去吧。”
太连清愣了下:“那盒子,不拿回来了喵?”
那岂不是白跑一趟?
昨晚一宿没睡呢!
“……”张子尧看了眼坐在肩膀上的肥猫,淡淡道,“那婢女不过是看了眼盒子里的东西,现在变成什么样你也瞧见了,这情况下我还能去抢盒子?我可不想落得跟她一个下场。”
“……”肥猫一想那几乎把床单都染红的尸身,哆嗦了下一拍大腿,“是喵!”
“这脏活累活,还是带上九九,让他来干吧。”张子尧拍了拍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想了想又蹙眉。“只是动作怕是要快些,我担心时间久了,有更多的人有意无意瞧见盒子里的那位,到时候又殃及无辜便麻烦了。”
“说的是喵!说的是喵!不愧是烛九阴大爷看上的人喵!”
太连清的碎碎念中,张子尧看向香莲被抬远的方向,仿佛若有所思,蹙起的眉蹙得更紧了些。
……
张子尧回到那个瑞王爷非要带他来的避暑山庄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升起。
回到小院里,原本坐在他肩膀上的肥猫左看看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便“啪”地一下收起小黄伞,少年的身形凭空出现在小院中,一只大肥猫从他肩膀上一跃而下轻轻落地,伸了个懒腰,回头冲着他“喵”了声。
张子尧对大肥猫挥挥手,那大肥猫便头也不回地跑了,跑到假山的阴影下只听见“噗”地一声轻响,方才还在假山下的肥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子尧站在原地晒了会儿并没有多少温度的朝阳,微微眯起眼待一阵难以抑制的疲倦涌上,他这才抬脚走向前方那个小小的、紧紧关闭的门——门没落锁,张子尧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外面的阳光倾洒而入,张子尧迈过门槛,不一会儿便听见里屋传来梦呓声……
里屋高高挂在墙上的画卷上,身形高大的男人拢着袖子靠在松树枝头,脑袋朝天仰起,俩鼻孔对准画外方向,一抹哈喇子正顺着他大张的嘴角往外流淌……
张子尧:“……”
张子尧:“睡成死泥鳅。”
少年面无表情将桌上放置的宣纸撕了一角,团成团对准画中人大大“啊”开的嘴轻轻一弹——只见那纸团碰到画卷却并未反弹,而是直接掉入,画上同时出现一个纸团模样的墨点,准确地掉入睡得四仰八叉的男人嘴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