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尧挠挠头,想说看不见就看不见吧反正也不是非见不可,正想要打消这般念头,然而没来得及开口,心中却不知为何总也揣测不安——不为别的,他只是突然想起了那时龙降雨忽然停下,京城免于洪涝,当时看来明明是好事,最终也牵扯出了素廉这么一大起差点儿成烂摊子的事故……眼下春神不来,雨水不降,这等心急火燎的事,不会闹出个更糟糕的结局吧?
张子尧越想越觉得不对。
而且他在乌鸦嘴这方面向来是指哪打哪——
良久,少年沉默立于桌案前。忍不住又看了眼春神庙前诚心祈福的春神与雨神降临的人们……他抬起手,摸了摸桌上放着的那精美鸟雀面具,叹了口气:“那就叫土地出来看看吧。”
……
打定了主意,张子尧便匆匆收拾了东西回到落脚客栈,重新铺开宣纸,又按照上一次召唤太连清时候一样的祭品贡台摆好——这次没有烛九阴在旁边帮忙了,张子尧也是想起来一样是一样,心中略有些揣测不安……
点好香,摆好瓜果烧鸡,张子尧全神贯注立于桌案前,手中点龙笔微微颤动,先出现了一行字——
【灾祸神蜚兽素廉大人屈尊降贵身前一尺开外。】
张子尧连忙道:“他不算。”
【灾祸神蜚兽素廉大人不算。】
【等下,他也不算?】
【十二巫主烛九阴大人就不算。】
【十二巫主烛九阴大人今天不在。】
【稀奇。】
张子尧:“……”
素廉从桌边路过,伸脑袋看了一眼:“这笔废话真多,若非神器,早被人劈了烧柴。”
张子尧掀起眼皮子扫了素廉一眼,正想说你这是某人上身了么那么暴躁,结果再低下头一看发现桌子上宣纸的字迹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好像他手里的那支笔从来没有好使过——
张子尧无奈,不明白一支笔为什么也能这么多戏,后来想想但凡是一只鸡养久了也有成精的,猫也有修仙拜佛的猫,这支笔又本身非凡物,大约就是这个道理……张子尧正胡思乱想,突然,手中的笔居然又动起来了——
【福德正神太裳黄正于三尺开外烧鸡内。】
【福德正神太裳黄呸呸两口吐出了鸡肉。】
【福德正神太裳黄道:居然不是街头王记烤鸡,这么没品味学什么人家摆贡品请神,活该许愿不灵,无神庇护!】
张子尧:“?”
来了?
哪呢?
没见人啊?猫也没有!
张子尧抬起头一脸困惑看向素廉,这会儿素廉也一脸稀奇地拢着袖子在看宣纸上的字,又看看不远处纹丝不动安稳放在原地的烧鸡,片刻后,他冲张子尧扬扬眉毛:明明什么都没有,这笔莫不是疯了?
张子尧冲着素廉挤眉弄眼示意他去一看究竟,素廉深深地瞥了他一眼,而后便不情不愿地去了——来到那烧鸡旁绕着看了一圈,就在他准备无功而返时,突然余光看见烧鸡肚子那颤抖了下……
就像是被什么玩意从里面踢了一脚。
素廉当即停下了想要离开的步子,目光沉着,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那烧鸡拎着爪子拎起来抖了抖——
张子尧瞪大了眼,随后眼睁睁看着只茶色的、没有尾巴的毛茸茸圆球被素廉从烧鸡里抖了出来,那巴掌大小小一团的毛茸茸在地上滚了一圈,甩甩脑袋!
【福德正神太裳黄从烧鸡里摔倒了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哈哈,哈哈哈!】
张子尧当即扔了笔,对着那只毛茸茸的鼠类大喝一声“就是他”,说时迟那时快,他话语刚落,不等那毛茸茸反应过来逃走,素廉已经弯腰将那一团东西抓起来抓在手里——
【灾祸神蜚兽素廉大人弯下腰一把捉住了福德正神太裳黄——这算不算牛拿耗子多管闲事来着?】
“你再废话真的会被拿去劈柴。”张子尧淡淡瞥了眼点龙笔。
那无人握着自己悬空在宣纸上的鎏金笔猛地一顿,随后“吧嗒”一声像是死了似的掉落在宣纸上,墨汁水四溅……
与此同时,只见被素廉捉在手中的仓鼠拼命挣扎,长大了长牙正想一口咬下,却在触碰到他手上的绷带时猛地停顿了下来——小小的脑袋像是慢动作一般抬起头,那双绿豆似的眼对视上了素廉平静的金色瞳眸。
然后,张子尧眼睁睁地看见那团毛茸茸“吱”地惊恐叫了声,脑袋一软,向着一侧瘫软下去!
张子尧:“……”
张子尧:“你捏死他了?不是吧?”
张子尧:“人家就是看了你一眼?!”
张子尧:“牛牛啊!!!!!”
素廉瞥了张子尧一眼,来到桌前将那一团毛茸茸随手往桌上一扔:“还活着,别嚷嚷。”
张子尧一颗高悬的心都落地了,他长吁一口气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吓得不轻——土地爷的仙位品级再低他也是神仙,纵使素廉是神兽,随随便便杀了他那也算是弑神……杀了人方要以命偿命,这杀了神仙还得了?
张子尧光想想都冒出一身冷汗,反倒是素廉一脸平静整理着手上方才被咬散了的绷带退至一边:“慌什么?就算死了也是它自己作孽,我邀请它咬我了?”
张子尧:“……”
张子尧:“我这不是担心你做错事么?”
那像是照顾小孩子的语气让素廉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少年全然当做没看见,只是转过身盯着瘫软在宣纸上的毛茸茸一团:不是老鼠,是一只仓鼠,短尾巴圆肚子肥屁股的,嗯,还是个洋品种呢!
不消片刻,当张子尧趴在桌面上伸出一根手指捅捅那瘫软成一团烂泥的奶茶色老鼠的胖肚子,那仓鼠悠悠转醒……
一抬头便对视上一双——
属于人类的好奇黑色瞳眸。
毛茸茸的仓鼠扑腾着小短腿从宣纸上爬起来,两只爪爪站在宣纸上,努力低头去看自己的腹部皮毛——奈何它脖子太短肚子太大,无论另外两只爪爪怎么摁肚皮,都是这里摁下去那里凸起来,那里摁下去这边又凸了起来……
当它放开两个爪子,那肚子便都弹了起来。
张子尧:“……”
张子尧看得有点入迷。
仓鼠:“喂。”
张子尧:“……”
“叫你呢,小孩,看谁?仓鼠讲话很震惊对不对?”那仓鼠抖了抖肚子,挺起自己那和肚子连成一团的胸膛,“来看看本大人的肚子是不是沾上墨汁了?”
“……”张子尧唇角抽了抽,低头扫了眼,“是有点。”
“娘希匹的,老子才换的新毛,就叫你们这些臭老九弄脏了——墨汁呢,最难洗了,嗨呀!”
那仓鼠像个地痞流氓似的骂骂咧咧起来,抬起头,正想将面前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将他皮毛弄脏的小孩臭骂一顿,这时候余光一扫,突然不小心看见站在少年身后的年轻男子——叫人看上一眼便挪不开的精致面容,然而五官却极其冷漠,独眼,金色瞳眸沉静淡漠。
他盯着它。
用那种午餐要加餐油炸仓鼠的眼神。
仓鼠愣了愣,方才被人捉住、一口咬在蹦带上发现口感不对,抬起头对视上那只单眸金色瞳眸的记忆一下子涌入,此时此刻,仓鼠整只都立正站好了,它眼睛没瞎脑子没病的话,它是认识这个人的——
灾祸神,蜚,素廉。
成年版。
仓鼠停顿了下,看看素廉又看看面前的人类小孩,努力回想,随后才想起在他们福德正神圈子里流传挺广的故事,关于太连清那个废物和蜚兽大爷和明察秋毫笔拥有者张家后人的……复杂故事。
仓鼠:“……”
重新对视上张子尧,仓鼠道:“你是张家的小孩。”
它话语一落,见张子尧乖乖点头,仓鼠“噗”地一声消失了,白雾之后是逐渐舒展身体的模糊人形——只有茶壶那么大的人形。
白雾散去,张子尧惊讶地发现原本站着只肥仓鼠的地方被一个只有茶壶大小的人儿取代,他插着腰,身材纤细,皮肤白皙,五官俊美,耳朵上一块红木牌耳坠轻轻摇晃,上书“福德正神”四字——
和太连清当初别在腰间的神牌一模一样。
而此时,这名唤“太裳黄”的俊美苗条男子先是恭恭敬敬往素廉那边鞠躬——随后直起身子,换了个嘴脸,插着腰,转身,重新对视上张子尧:“张家的小孩,你不是在京城么?怎么跑到这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地方了?体验乡村风情?”
张子尧:“……”
张子尧没回答。
太裳黄:“?”
张子尧:“‘吱’呢?”
太裳黄一顿,疑惑道:“什么玩意儿?”
张子尧回答道:“……太连清每说完一句话都要‘喵’的。”
“……”太裳黄露出要窒息的表情,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道,“本大爷和那个有口癖的白痴胖子不是一回事,是猫喵了是只老鼠就要吱么,若是只鸟岂不是要啾?”
张子尧一脸茫然:“难道不是?”
太裳黄面无表情:“不是。”
张子尧“哦”了声,觉得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这时候他看见太裳黄随随便便便在他的点龙笔上一屁股坐了下来——那姿势就像是坐在树桩上,对于他自己的尺寸来说是两条长腿没错的腿舒展开来,他抬起头看着张子尧:“既然来都来了,本大爷也不想吃过那么难吃的烧鸡后又白走一趟……喂,张家小孩,你找土地爷爷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