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翻了一阵,毫无收获,只得回去复命。待他们走远,胖子才缓慢地走回马厩,整理被他们弄乱的茅草。
瘦马很高兴地凑上来。他没有理会,一心想着刚才听见的。
看来,他昨晚撞进的就是秦将军的营帐了。听他们话语,秦将军似乎得罪了京城什么人,这才被发配过来。
虽然神武营打的是运送粮草的名号,不过,一旦战事吃紧,他们就得直接上西海原与番人厮杀。这位秦将军,似乎自身难保。
他没有意识到漏了个关键问题,一心一意地思考退路。
那女子已经起了疑心,玄天门的人不知是否会再来,况且他偷偷修行之事,只瞒得了一时。若是他的身份被发现,遭殃的还是他。
他埋头收拾茅草木板,瘦马一个劲地蹭他,在他身边逡巡不去。身后却忽然响起谢七的声音:“马胖子!你来,我有话与你说。”
谢七与他寒暄两句,便带他往别处走。他一面与谢七说话,一面与其他兵士唏嘘的目光擦肩而过。
作为神武营的得力斥候,据说还是秦将军的心腹,谢七套话的本事一流。一路上不过百来步,他已经从胖子的家世,敲问到他落入粮车的原因。
他一概沉默,偶尔谢七逼急了,才答上一两个字,活脱脱被吓破了胆的大胖子。
“到了,就是这儿。”谢七无奈地掀起半边帘子,“与你随意说两句,不必这么怕我。真当你细作,你早就没命了。进去吧,将军等你半天了。”
营帐里两边都燃起了火把,比他先前离开时更加明亮。一排兵器稍有歪斜。案几前点了盏灯,一份绛色绢面本子搁着,笔已经悬起,砚台刚刚干透。
他环顾一周,这才不紧不慢地转过目光,看向床榻上坐着的人。
与其他五大三粗的将军不同,这位秦将军似乎有些瘦弱,但露出的两条胳膊却极为紧实。脸上胡子拉碴,应该有十天半个月没清洗过。头发紧束,眉眼深邃,温和中隐着一股杀气,看久了却反倒有一种儒雅之感。
他凝视对方片刻,这才眯眯眼,挠着头发,不情不愿地上前行了礼:“见过秦将军。”
他刚刚弯腰,对方便登登几步上前,在他背上拍了两道,笑道:“胖子不必多礼,快快起来。”见他没动静,秦将军干脆拽着他,将他按在矮杌子上,“你这胖子,怎地这般客气?在我营中便是我兄弟,别见外了。”
胖子缓慢地直起身,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是想不多礼,但秦将军两巴掌下来,拍得他眼前发黑,心肝脾肺肾俱是一震。
若非他已有些修为,恐怕会被拍得魂飞西天。
以及,只有坐得近了,他才惊觉的,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军中常有的馊臭汗味,还有风沙尘土味,以及从他衣裳间熏染出来的酸味。
他默不作声地,将杌子移远了点。
秦将军没有意识到,而是哈哈一笑:“胖子你当真有趣,本将真有那么可怕?你这么怕本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他闻言悚然抬头,不明所以。忽然想起之前两个兵士的话,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秦将军大笑着拍他肩膀,“谢七那小子没告诉你?西海原局势不稳,你孤身在外不安全。我做了主,你就留在本将身边,做本将的近身侍卫吧。”
玄晏几乎要一口血吐在地上。
他摇摇欲坠,秦将军却以为他欣喜若狂,欣慰地拍拍他,“不用这么感激。本将从不苛待下属,你大可放心。只是你这身板,要当本将的侍卫,还是得练练,否则军中议论太多,对本将和你都不利。”
他张张嘴,笑得更像哭了。
他不是没做过伺候人的活儿。以往侍奉他师父凌远长老时,他便将京城权贵的做派抛在一边,可谓无微不至。
然而玄天门的修真者们都仙风道骨,飘然出尘,对起居饮食的要求都极高,行走时衣袖暗香浮动。眼前这位将军别说走动了,连坐着不动都散发出可怕的气味。而且近身侍卫,恐怕要贴身伺候他起居……
而且,床榻上的被褥,他刚刚爬起的被褥,是不是贴着一层淡淡的……油腻?
“秦将军,你看小的这身板,拿出去都让人笑话。而且小的也不懂武艺,真有个万一,小的也没法给将军分忧……”
秦将军大手一挥,示意他不用担心,又拍拍手,当即就有两个小兵哼哧哼哧地抬了个卧榻进来。他定睛一看,榻上竟然还有他在马厩用的一床小褥。
他猛地起身,被秦将军笑着按下,安慰道:“别激动,你且在这里住下,先休整休整,过几日本将亲自教导你武功。你说的在理,堂堂神武营将军的近身侍卫,居然不会武,实在说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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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入秋,天暗得极快。秦将军练了一遍兵后,很快回了营帐。
新搬来的卧榻放在兵器架边,吹不到风,也能看到门口情况。马胖子在上面安静地睡着,没有发觉他进来的脚步声。他笑了笑,将铠甲剥了,乒呤乓啷地挂起来,翻身往床上一躺,呼呼地睡着了。
月到中天,马胖子睁开了眼。
他先活动了筋骨,望了眼床上卧着的秦将军,蹑手蹑脚走到门口。
如今他体型太大,容易闹大动静。刚刚走到门口,他已经流了满头的汗。
掀开帐帘时有轻微的风声,床上之人一动,似乎要翻身。他惊得没有再走,直到床上再响起轻微的呼噜声,他才轻轻走出营帐。
床上之人又是一动,似乎叹了口气。
秋色如洗,月明中天,并不是个逃走的好时候。
只是他等不及了。
一想到玄天门上,玄凛拿着千机剑发号施令,想到枉死的师兄们,他便恨不得立刻冲到玄天山上,与玄凛同归于尽。
军中有兵士来回巡逻,个个哈欠连天,精神不振。与番人的主战场在西海原,他们的警觉也就没那么高。见到胖子出来,个个挤眉弄眼地朝他打招呼,就差上来问他与将军相处如何,反倒没人问他去哪里。
军中偶尔有人往行营外面方便,他打着哈欠,步子缓慢,揉着眯起的双眼,往营门走去。
门口士兵看他一眼,知道是刚刚提拔为将军近侍的胖子,没有举起弓箭。另有一队骑兵从身后驰来,将腰牌交出查看,尔后绝尘而去,留下一脸惊怔的胖子。
千机剑穗。
自从他在秦将军营帐里醒来后,就没再见到千机剑穗!
门口守卫见胖子忽然一呆,又猛地扭头回去,不由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了?”
他对面的一默,答道:“大约是憋回去了。”
第四章
清晨飘了场细密的雨,秦将军起身后,简单收拾便去练兵。
玄晏翻转身子,默默看着他离去,腰上还带着千机剑穗。
他之前旁敲侧击地问了,秦将军说他当晚身上烫得惊人,挣扎间这东西从他怀里掉出来。秦将军觉得好看,但他不喜将兵器太累赘,索性将剑穗挂在腰间,当腰坠用。
秦将军离开不久,有个瘦弱的小兵进来,与他交接事务。
这小兵是一个伍长的亲戚,之前担任秦将军的近侍。秦将军亲点了马胖子做近侍,他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与他说起话来都慷慨激昂。
将秦将军日常起居注意事项交待完毕,小兵怜悯地看他一眼,忍不住提点他:“你要是有门路,趁早离秦将军远点,再有路子,就早点离开神武营。小命要紧。”便将近侍腰牌往他手里一扔,溜了。
玄晏怔愣地看他溜走,良久才转身,打量整个营帐。
排除秦将军身上奇特的气味,其实营帐里事物有条不紊。兵器铠甲都在最容易够到的地方,也离他这个将军近侍很近,遭到偷袭也有充足时间准备。
案几上只留了笔墨,先前看到过的绛色绢本不知去向,大概是军中机密要务。
这秦将军,其实是个粗中有细之人。
他掂着腰牌,四下缓步查看。
床上枕被胡乱堆放,他看不过眼,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拈着被角,费力地将被褥摊平折叠,再将藤枕放回床头。
床头却一声轻响,玄晏挑眉,回头看了看,才挑起褥子一角,看见一柄寒光闪烁的匕首。
他高高扬眉,若无其事地放下褥子。
这秦将军,当真有趣。
蒲兰的雨下不长,很快便放了晴。外头日光不再火辣辣地晒,玄晏出了营帐,顶着众人各色目光,若无其事地四处走着。
他现在是秦将军的近侍,在行营里四处走动无可厚非。所幸众人也只是远远地看,并没有上来为难调笑。
行营里走动的兵士较少,一多半都被秦将军叫去练兵了。他一时半会儿没法修行,无聊之下,循着兵士呐喊和兵刃交击声走了过去。
神武营有兵士千余人,练兵一分两半轮着来。只见日光下一群汉子袒着上身,呼喝声连成一片,手中兵刃上下挥舞,正是两人一组,相互练手。